第七十三章




    “我會做飯,會家務,會陪你玩,還會打架砍人——”</p>



    他說到一半,大概是覺得“打架砍人”這事兒不太適合在女孩子面前講出來,一時間出現了慌亂的神色,把後來的話吞了回去。</p>



    這樣的語氣和神態,幾乎是在撒嬌了。</p>



    寧寧懵懵地聽,腦子裡一片混亂。</p>



    ——這是酒後吐真言還是說胡話?裴寂居然會在意她與賀知洲單獨相處?還有那些做飯家務拔劍砍人……又是什麼跟什麼?</p>



    在恍恍惚惚間,她又聽見裴寂沙沙的嗓音,比之前小了許多,像是貓咪的輕聲低語:“所以,你可以,偶爾來看看我,不要總是和賀師兄在一起。”</p>



    寧寧:……</p>



    寧寧的臉爆炸紅。</p>



    她不清楚裴寂的真實想法,然而在這種寂靜昏沉、只有兩個人的巷道里,這樣的言語實在顯得過於曖昧。</p>



    扶在他胳膊上的手心生生髮燙,彷彿與身旁少年待在一起的每一個片刻,都會令她身體升溫。</p>



    寧寧想離他遠些,卻又擔心裴寂醉了酒,若是沒有他人攙扶,會一個不穩地摔倒。</p>



    啊……真是的。</p>



    都這個時候了,她還在這麼仔細地考慮他。</p>



    站在巷子裡的女孩輕輕抿唇,整個人都被身旁那道高挑的影子籠罩其中。</p>



    她匆匆避開裴寂的視線,低不可聞地應了聲:“好。”</p>



    這段路走得極為漫長,好不容易走到客棧,等把裴寂扶上床時,寧寧長長舒了一口氣。</p>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覺得如此緊張過,一想到明天裴寂便會清醒,要是他能記得今晚發生的事……</p>



    簡直叫人不敢去往下設想。</p>



    這會兒酒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濃濃倦意。裴寂很聽話地乖乖洗漱上了床,把整個身子埋在軟綿綿的被褥裡。她剛想道別離開,卻被一把扯住衣袖。</p>



    躺在床上的少年已散去了發繩,如瀑黑髮盡數傾瀉在雪白床單上。裴寂睜著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一動不動看著她,小半臉頰藏在凹陷下去的枕頭裡,像只安靜的鹿。</p>



    他和往常一樣,說話還是沒什麼情感起伏:“我怕黑。”</p>



    他這時候倒是毫不猶豫說出這件事兒了,之前多倔啊,一個勁地說“只不過是不喜歡黑暗”。</p>



    寧寧瞭然點頭:“我走的時候,不會把燈熄滅。”</p>



    裴寂卻搖了搖腦袋,雙眼一眨不眨,牢牢望著她看。</p>



    她心下一頓,這才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你想要我留下?”</p>



    這這這、這不太好吧。</p>



    雖說他們倆之前也有過一起在山洞入眠的經歷,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不管怎麼想……都不太好吧!</p>



    裴寂沒有反應,唯有一雙波瀾不起的黑眼睛定定看向她。</p>



    他這會兒不像之前那樣愛撒嬌,與平日裡有了幾分相像,連求人都是冷冷淡淡的,沒什麼表情。</p>



    卻又隱約帶了點含蓄的期待與怯意。</p>



    “那你……你在床上好好休息。”</p>



    反正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而寧寧又最容易心軟,迅速在這樣的眼神裡敗下陣來,渾身僵硬地指了指一旁的桌椅:“我在這裡靜坐修行。”</p>



    修真之人以天地靈氣為養分,用靜坐代替睡眠,不但能讓身體得到充足休憩,還可以增進修為,大有裨益。</p>



    裴寂聽罷不知在想什麼,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p>



    他的神色猶豫且遲緩,突然又拉了拉寧寧衣袖,在後者低頭看去的剎那,有些緊張地把嘴角向上拉,露出一個生澀微笑。</p>



    “我對著鏡子練習了很久……不是在假笑。”</p>



    有夜風從窗外吹來,他動了動腦袋,髮絲隨之拂過白皙面龐。</p>



    裴寂躺在床上,對她輕輕勾起唇角,笑得溫和又靦腆,漆黑眼瞳裡映著水光,有如杏花春雨,無端透出幾分清純的艷色:“有你在的話,可以把燈滅掉。”</p>



    承影重重地深吸一口氣,白眼一翻,如同初初發射的火箭,旋轉昇天。</p>



    寧寧站在一旁,慶幸此時的裴寂醉了酒,不會注意到她狼狽又慌張的模樣。</p>



    糟糕。</p>



    她差點用手捂住臉,從而止住沸騰的血液。</p>



    ……這副模樣,好像實實在在地有那麼一丟丟可愛,正正好戳在她心口上。</p>



    寧寧悄悄深吸一口氣,按耐住砰砰直跳的心臟,迅速轉過身滅了燈。</p>



    黑暗裡響起小姑娘故作鎮定的僵硬聲線:“晚安。”</p>



    *</p>



    不行。</p>



    寧寧坐在木椅上,腦袋埋在手臂裡,竭力閉著眼睛。</p>



    她心煩意亂,靜坐不了也睡不著覺,只能趴在桌子上翻來覆去地數綿羊,結果越數越心慌。</p>



    裴寂睡得很安靜,沒發生一丁點聲音,一想到他意識不清說出的那些話,她就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p>



    ——就算知道那些很可能是醉酒後的胡言亂語,也還是很讓人害羞。</p>



    有風從窗外攜來窸窸窣窣的樹葉聲響,伴隨著一兩句模糊不清的路人談話。寧寧一動不動地趴在桌面,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p>



    越來越近。</p>



    是裴寂下了床,在漸漸靠近她。</p>



    他大概以為她已經睡著,動作輕得不可思議,站在寧寧身旁時,連呼吸聲和衣物摩擦的聲音都沒有發出。她正疑惑裴寂要做什麼,絲毫沒有預兆地,感到後背被一隻手罩住。</p>



    隨即整個身體懸在半空。</p>



    陌生的熱量瞬間包裹全身,鼻尖則是屬於裴寂的木植香,他竟將她抱在懷中,一步步向前走。</p>



    寧寧不敢動也不敢睜開眼睛,始終保持著睡著的模樣,沒過多久,便感覺自己被輕輕放下,躺在了某處軟綿綿的地方。</p>



    身下還保留著令人安心的餘溫,熟悉的氣息環繞周身,這是裴寂之前躺過的床鋪。</p>



    “裴小寂,你不會是想和寧寧同床同枕吧?使不得使不得!”</p>



    承影被這個動作嚇到扭曲:“等明日她醒來,絕對會被嚇壞的!你冷靜一點!”</p>



    它在心底瘋狂尖叫,裴寂卻並不理會,而是靜悄悄地站在床前,長睫輕垂,默默打量雙目緊閉的小姑娘。</p>



    身邊是無窮盡的黑暗與未知,而他並未離開。寧寧緊張得悄悄攥緊床單,不知道對方的下一步動作。</p>



    忽然有股輕輕的風掃過耳畔,片刻之後,她才反應過來那是裴寂的呼吸。</p>



    寧寧心跳如鼓,一動不動。</p>



    那股溫熱的氣流順著臉龐往下滑落,距離她越來越近,最終停留在耳朵旁邊。這是一處極為敏感的地帶,只不過被輕輕一吹,就有股無形電流竄進血液裡,激得她後背發麻。</p>



    裴寂的嗓音裡仍然帶著笑,笑意真摯得像是從心底溢出來。他把每個字都念得格外緩慢,彷彿在對待珍貴的寶藏,不捨得讓它們損毀分毫。</p>



    裴寂在她耳邊很近的地方,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晚安。”</p>



    然後氣流陡然貼近,幾乎貼著她的皮膚。</p>



    有綿軟溫熱的觸感落在耳垂上。</p>



    不像是手指,而是更加柔軟的什麼東西。</p>



    寧寧狂跳的心臟突然之間猛地一抽,下意識屏住呼吸。</p>



    不會吧。</p>



    ……不、不不不不會吧!</p>



    心臟像是突然炸開,讓她頃刻之間頭暈目眩,整個腦海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又像是火山裡岩漿翻湧,在這一瞬間破土而出。</p>



    如果不是正在裝睡,寧寧一定會立馬捂住臉縮成一團。</p>



    裴寂親……親了她的耳垂,在她睡著的時候?</p>



    這個動作結束得很快,近在咫尺的那人似是被她發現,很快便起身離開,在寧寧之前待過的木椅坐下。</p>



    他還沒醒酒,走路搖搖晃晃,碰到木桌時發出砰的一聲悶響,為了不吵醒她,迅速把動作停下。</p>



    裴寂也因此絕不會察覺,之前還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寧寧迅速用被子遮住整個腦袋,把身體彎成了一隻蝦米。</p>



    她本應該討厭這樣的觸碰。</p>



    此時卻頭昏腦脹地想,裴寂既然敢親……</p>



    為什麼只是在那種地方啊。</p>



    *</p>



    裴寂醒來時已近晌午,他習慣了在清晨起床,睜眼乍一見到漫天陽光,不由得略微怔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