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作品

第279章、以國為重,天家豈非次之?


                 少年嚴世蕃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父親了,因此他現在很興奮。

  既興奮於父親升官極快、已經是浙江總督,又興奮於他感覺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少、頗想賣弄表現一番。

  “到處都在議論陛下將三大殿改了名字之事。”嚴世蕃一隻眼睛裡都是精光,“兒子覺著,這是陛下告訴天下臣民實務之重。”

  虛歲已十三,嚴嵩看著漸漸長高的兒子,心中知道兒子對於做官現在是越來越渴望了。

  陛下將他放在了錦衣衛衛學,嚴嵩便沒有將他帶在身旁。

  現在難得回來,嚴嵩也想抓住機會多提點一下他。

  “重實務,只是此事中微不足道的一面。”

  聽到嚴嵩這樣說,嚴世蕃不由得呆了呆。

  微不足道?

  但嚴嵩何許人也?

  他揣摩上意的本領,滿朝幾乎堪稱前幾。

  有些話,他還得斟酌著去提點兒子,萬萬不能把話說錯了——京中管家有信來報,公子久與錦衣校尉廝混,如今已不為眼疾所擾。

  換句話來說:你兒子現在越來越張揚了。

  萬一大嘴巴傳出去呢?

  因此嚴嵩斟酌了半天,只是對兒子說道:“其要,在國字。”

  嚴世蕃並不懂。

  國……怎麼了?

  ……

  楊廷儀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已經做了六七年,現在他終於往上升了,正二品的總督。

  “在江西任滿三年,便奏請致仕,亦或只謀個軍務參謀之職。”楊廷和的書房裡,他對楊廷儀說道,“楊家在你我這一輩,不可再圖進了。敬之與我有舊誼,惟中是我門生,你是我親弟。合我等四人之力,此去江南抽繭剝絲,往後楊家只能靠用修那一輩和陛下護著。”

  楊廷儀始終還是有點不理解:“那總理國務大臣,為何相讓?是陛下……”

  楊廷和頓時搖頭:“此乃上上之選!”

  頓了一下之後,他才凝重地說道:“三大殿改名,無一不重在國字。天子為君父,天下為一家。上下數千年,歷代君主莫不是家天下。如今陛下要讓宮中諸用度行採買之策,要宗室興業用事以求自給自足,更是再設實權宰輔。陛下氣度恢弘,我卻想起陛下曾在御書房說的一番話。”

  楊廷儀不曾列席御書房,頓時凝神問道:“哪番話?”

  “正德十六年,屯門戰敗。”楊廷儀說了背景,而後道,“陛下有言,廣東戰事是兩廣上下有小家而無國、畏敗績而怯戰、逞私慾而忘本!此非吏治二字可一概而論,實以大明之地尊朱家而共有、私心瓜而分之各得其利!東莞百姓尚知捐軀守土、必敗而戰,我大明官吏卻多是有家而忘國,非私地則不守之輩!”

  楊廷儀悚然而驚。

  楊廷和必須說服弟弟。

  自己已經做到過首輔,做不做這個宰相,區別真的不大了。但因為有自己在,楊廷儀一直只能憋在九卿之外,他還是想有朝一日能夠到達一品之位的。

  嚴嵩不敢對嚴世蕃說透,楊廷和可以,因為楊廷儀也已經久歷官場了。

  “皇權在上,相權再現世間,君相之爭會如何變化?天子自然仍舊坐擁四海,則這國之一字,誰來扛著?最險要者,乃是以國為先,則天家豈非次之?”

  連續三個問題,楊廷儀終於明白了其中兇險之處。

  過去君臣之間,是“父子”關係。天子與天下百姓之間,也是“父子”關係。皇帝這個大家長,對天下財物乃至於臣民性命,自然有完全掌握的大義,所謂雷霆雨露俱為君恩,子不可言父過。

  現在皇帝把國置於家之上,那麼究竟什麼是國?如何處理國和天家之間的關係?

  楊廷和感嘆著:“內閣首輔,比這總理國務大臣好做!上有天子、國策會議鉗制,內有國務六臣各領一部鉗制,外有廠衛、都察院、治安總司並不聽調聽宣,下有諸省萬民要治理好。我倒並非畏難,只是楊家已在巨浪之巔,萬不能再行差踏錯,又或予人口實。我讓賢,是必須開這個頭。費子充也聰明,做滿一任,必定讓賢。”

  “……若一任數年乃至十數載,實為權臣,天子也要多加猜疑。”

  在親哥面前,在這私下裡,楊廷儀也不怕把話說透。

  “正是如此。皇權在上,這宰輔雖權重,卻也太燙手。”楊廷和鄭重地對他說道,“莫不如做些實事,陛下心中能念著,比什麼都強。”

  “……我明白了。”

  兩人都想著這幾年來的局,如今皇帝主動放一些權,焉知不是針對大明之中因新法而膨脹起來的“新黨”的局?

  處處體現國字,要天下官吏心中存國,那到底什麼才是國?誰才是國的象徵?

  這總理國務大臣,萬一不小心做得萬民歸心,那陛下還真能捨棄那至高無上的皇權?

  天無二日,大明這第一任總理國務大臣,如今心裡如何想著?

  ……

  “閉門謝客!”

  費宏頭很痛,很痛。

  在京城當過閣臣,知道自己去四川只是配合演戲,費家的宅子自然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