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嗷嗷大俠 作品

第 3 節 王妃萬福(下)




    李枕看著我,說:「既本就是顧容的主意,恐怕現在已經被他毀了。」



    「不可能…」我早已發涼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我盯著李枕,問:「你也相信他們說的?」



    「阿簪…」李枕的眼神十分認真,他看著我,說道:「我們向來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可眼見未必為實。顧容與我,任誰看了都是十幾年牢不可破的情誼,可誰知會鬧到如今地步。所以,大多數時候,我們不僅需要看,還需要用心…去感受,去等…」



    眼見未必為實…李枕話裡有話,他是想告訴我…他與顧容是在做戲給別人看麼?



    還有…他說…等。



    等…



    等…



    等…等等…不對啊…



    回憶著這一路看到的,經過的,我忽然有些害怕。這一路雖說歷經波折,可對於在戰亂中混入皇宮來說,也並非那般艱難。安德門外的蝦兵蟹將根本毫無用處,而皇宮之中,過於死寂,聽不到盔甲與佩劍相撞的聲音。



    「你被困在這兒了…是麼?」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本是的。」李枕緩緩點了點頭。



    「原本…」我心中又燃起希望:「那現在呢?」



    李枕看著我,極其認真,語氣平緩道:



    「現在…是我們兩個了。」



    彼時,看著呆若木雞的我,李枕慢悠悠給我解釋道:



    「我已經有幾個時辰沒有得到外面的消息了。恐怕守城之將多數降了,連禁衛軍也倒戈相向,也許只剩下一些忠心的士兵在死守,可我也不知他們會守多久,又能守多久。如今這情形,我不能出去,也無處可去。外面倒是能進來,可沒人願意進來。」



    「可是…你是太子…即便沒有傳位詔…也…」我吭哧地說著,可說著說著自己也心虛起來。



    不論真相如何,明面上景安侯府與李枕已經鬧翻了。既沒了這樣的靠山,各路兵將似乎也沒什麼理由站在李枕這邊。何況有陸笙和安國公在外攛掇,誰幫李枕誰就是傻子。



    此刻,我恍然大悟。在李枕眼裡,我恐怕就是那個傻子了。



    「你這是要…廢啊…」我嘆了口氣。



    「阿簪…無論如何,謝謝你來陪我。」李枕眼中似乎泛著淚光。



    我搖了搖頭,十分無奈:



    「李枕…我是大意失荊州啊我…」



    我話音剛落,天邊忽然嗖地一聲,一陣風穿過。



    片刻功夫,大殿的柱子上紮了一支箭,箭下是一張字條。



    李枕非常淡定地走了過去,而我還在四處尋找那箭的來源,以及那射箭的人。可惜,大殿空蕩,除了我倆,連一隻蚊子都沒有。



    看著李枕端著那字條,嘴角上揚。我也湊了過去。那字條竟是一張密報,上面簡短寫著:



    寅時,端王亡於五礁亭,麾下三軍盡降。



    我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說好的我和李枕都被困住了呢?說好的各路兵馬紛紛倒戈了呢?



    「這…」我愕然看向李枕。



    李枕笑了,眼裡閃著狡詐…哦不…狡黠的光。



    「好戲已經開始了。」



    在李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



    「嚇唬我很有意思是吧?!」



    我氣得怒目圓睜,惡狠狠瞪著李枕。



    「誰讓你擅自離開東宮的…」



    李枕還理直氣壯起來。



    說罷,又道:「不過…你確實帶來了一個重要的消息。既然譽王一人斷後,我們就徹底斷了靜王這個後路。比起之前的計劃,這樣可能要快得多,傷亡也會更少。」



    李枕的聲音可是不小,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你能不能小點兒聲兒…」說著,我壓著嗓子,擠眉弄眼起來:「我總覺得…這殿裡還有別人…」



    李枕輕笑,滿不在意:「放心,那是自己人。他如今也走了,去報你這重要的消息。」



    「顧…容?」



    我一陣欣喜過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若非尚未功成,我真想好好揍李枕一頓。



    「李枕,你給我等著。」我咬牙道。



    李枕笑了一下,而後長呼了口氣,好似壓抑許久,終於略微放鬆了一些。



    「接下來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我問。



    李枕道:「等。」



    又是等…



    我挑了挑眉。如今李枕說話,那是愈發玄妙了。我直勾勾盯著李枕,給他盯得發毛。終於,他摸了摸後脖頸,不打自招:



    「我要等一個來報信的人。我就不信,京都帝軍近十萬,都降了靜王不成?」



    會有人來麼…即便有人在外面以命相博,這樣久都沒有進宮報信,恐怕也是因為力量過於薄弱,苦於掙扎,無暇入宮。此時此刻,又或許已經在某處氣息奄奄了。



    我輕聲嘆了口氣。



    就這樣又過了不知多久,夜色漸盡,天已濛濛發亮。忽然,殿外傳來聲響。竟是久違的,佩劍撞擊盔甲的聲音。



    我睜大了眼睛,向殿門望去。



    不大會兒,自殿外跨進來一位將軍,步履匆忙,臉色青白。一身的盔甲沾著血漬,臉上也有明顯的劍傷。



    「臣盧城來遲,望太子恕罪!」



    盧城拱手。不知是因為過於疲倦,還是過於激動,眼圈兒微微泛著紅,呼吸似乎很沉重。



    「盧將軍…我等你很久了。」李枕聲音沉沉,眼裡劃過一抹光彩,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盧城…



    我心裡默唸著…竟然是他…?大概連李枕自己也沒想到,滿城之中,那為數不多忠心死守的兵將,竟是傳聞中最桀驁的難以馴服的瘋將軍盧城。



    李枕問道:「外面現在什麼情況?」



    盧將軍拱手:「回太子,如今守城之將倒戈,死守五大門,堵住了外面進入京都的所有入口。情況不容樂觀。我們的人如今在宮門外殊死抵擋叛軍,不知能撐多久。」



    李枕問道:「靜王還有多少人?」



    盧將軍道:「具體不知,可臣估算,不計守外城的,靜王麾下少說五千…還不知是否會有援軍。」



    「那我們呢?」李枕又問。



    盧將軍咬了咬牙,似乎有些慚愧:「我們還剩不足兩千…」



    我嚥了口唾沫。



    李枕卻不驚訝,也未有失落之色,只淡淡問道:「現在何處?」



    盧將軍道:「現有兩千分別守在皇宮慶業、莊英、阜寧三門,剩餘三千現已在殿外集結。」



    「好!」李枕大喊一聲,嚇了我一跳。



    聽了這一嗓門兒,盧城微微抬眼,似乎還有什麼顧慮沒有說出口。



    見那盧城欲言又止,李枕便又道:「盧將軍有話不妨直言。」



    盧城回道:「回太子,城中有一怪事。因兵將倒戈,我們不過幾千人,然對方少說三萬。原本實力懸殊,臣已抱必死決心。可不知為何…兩方交戰…對方卻死傷甚多。更奇怪的是…端王不久前竟戰敗於五礁亭…直到現在,臣都不知他究竟是死在什麼人手裡。」



    李枕一副見怪不怪樣,說道:「盧將軍無需多慮。如今京都城內一片混沌,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也說不定呢。」



    好麼…李枕恐怕是將這久經沙場的盧將軍當成了傻子。



    可如今這關頭,盧將軍根本沒多想,只是訥訥點了點頭,感覺十分信服的樣子。



    彼時,李枕看了一眼殿外,眯了眯眼睛。隨後回身利落披上戰甲,抄起佩劍,對盧將軍說道:



    「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該去會會靜王了。」



    說罷,提著那劍,一步一步向大殿外走去。盧將軍緊隨李枕身後,步伐穩健。這倆人的背影雖瞧著孤獨了些,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嚴肅與氣派。



    我沒有動,因為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動。



    李枕走了幾步忽然停住了,他微微側過頭,說:「若你實在不安,便去城樓上瞧著。記著,保護好自己。」



    「李枕…」這時候,我有許多話哽在喉嚨處,想說卻說不出來。



    「活著回來。」我最終只說了這麼一句。



    李枕的側臉對著我,我看見他嘴角帶著笑意,聲音輕緩:



    「如果順利的話,今夜我們可以在乾坤殿吃酒了。」



    說罷,頭也不回得離開了。



    我站在城樓上,內心卻十分平和。好似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久到它真的來臨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原本應有的驚心動魄。



    彼時,城牆之下千軍萬馬僵持,靜王與李枕各自站在兩軍的陣營。李枕背對著我,那金色的盔甲在一片玄色之間尤為顯眼。



    好似在那一刻,我才忽然發現,也許我正站在天神角度看著人族歷史的一次鉅變。



    靜王與李枕,雖說都流著李家的血液,卻有著不同的性格,他們會帶領這個國家走向全然不同的未來。而城牆下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士兵,一個一個也會因為這場戰爭走向全然不同的結局。朝堂亦是如此,一場政變,孰走孰留,將決定無數個鐘鼎氏族的興盛或衰亡。



    我嘆了口氣,指尖冰涼。



    城樓高處不勝寒,我想打噴嚏,可始終沒能打出來。



    此時,我聽見李枕幽幽喊道:



    「靜王,現在投降,我保你王位。」



    靜王冷笑了一下。他似乎是真的覺得好笑。他說:「李枕,你知道我自小最羨慕你什麼麼?」



    李枕沒有說話。



    靜王道:



    「我羨慕你命好。憑著愚蠢至極的天真,還能活這麼久。」



    李枕笑了:「所以我才是天命帝王,不是麼?」



    靜王眼裡露出鋒利的光,語氣卻是淡淡的:



    「哦?是麼?可是李枕,你有沒有想過。如今景安侯府五子交兵,五十萬帝軍士兵又有多少真心肯幫你?」



    說著,隨意地看了一眼李枕身後的兵:「就這些?」



    我看不見李枕的表情,只聽見他冰冷的聲音,幽然低沉:



    「那你的兵呢?有全勝的把握麼?」



    靜王微微蹙眉:「你想說什麼?」



    李枕道:「雖說你手中有三千鐵騎,而我只有幾百。可這幾百,乃帝國軍隊,皆是精兵。南疆太平了近二十年,士兵早就刀槍入庫,閒散慣了。你覺得,幾百帝軍精銳對上幾千南疆的兵,我就必然輸麼?」



    說罷,李枕又道:「靜王,我再說一次,投降吧,離開京都,我保你王位。」



    我在城牆上瞧著,靜王笑著搖頭。那笑是我從未見過的張狂,眼角似乎都笑出了眼淚。只見靜王伸出蒼白的手,輕輕擦過眼角,寒風之中,他緩緩舉起劍,直指李枕,幽幽說道:



    「李枕,我說過,人不要太天真。看看你身後的兵,究竟有沒有人願意為你舉起劍。」



    我心想著…不好!



    果然,李枕眉頭一蹙,頭都來不及回,身後的幾個兵忽然把劍架在了李枕和盧將軍的脖子上。



    盧將軍怒目圓睜,氣得發抖,卻不敢輕舉妄動。



    靜王幽幽道:



    「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別把所有人都當成傻子。李枕,你大勢已去,幾十萬帝軍盡降,還會差這區區數百?所以,如今,不是你幾百精銳對我幾千南疆士兵,而是我幾千南疆士兵和上百帝軍精銳,不費吹灰之力,殺你與盧城。」



    李枕臉色鐵青,眼裡透著一抹寒光。



    靜王目光如炬,下令道:「殺了盧城。」



    話音落下,有士兵揚起劍,面部猙獰。



    此刻,我渾身沒有力氣,顫抖的手拼命捂著嘴巴,生怕發出一點點聲音。



    手起劍落本是瞬間的事情,然就在此刻,一隻箭忽然穿風而過,紮在了那揚起的劍身之上,力度之大,那劍竟頃刻斷折兩半,在半空揚起,脆聲落地。



    緊接著,一支箭接著一支箭自上飛下,圍著李枕和盧將軍的兵皆中箭倒地,二人也因此抽出身來。



    靜王驚愕之下躲避不及,肩上中了一箭。捂著流血的傷口,他猛地回過頭,向高處望去,眼神狠戾。



    我眯眼看過去,只見那不遠處,房簷之上,手持弓箭,嘴角炫耀般上揚的少年,輕輕挑了挑眉。



    「風寧?」我心臟猛烈跳動,欣喜若狂。



    這欣喜還未散去,忽聞陣陣鐵蹄,一步一步重重落地,帶著金屬的聲響漸漸靠近。



    不大一會兒,安德門大開,上千支鐵騎呼嘯而入。紫色的麒麟族徽在空中搖曳擺動,偌大的一個「顧」字乍然映入眼簾。騎著頭馬,高舉那顧家旗幟的,是個讓人瞧著眼生的年輕男子。皮膚白皙,眉眼清秀,就像是個英姿颯爽的女郎君。



    「顧容…」



    我瞪大了眼睛,嘴角不自覺得揚了起來。



    我瞧見靜王緊攥的拳頭猛得抖了一下,冰寒的眸子盯著李枕。



    他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真切了。



    我只瞧見李枕緩緩舉起劍來,說道:「靜王吾兄,如今看來,我卻還是天命帝王。」



    靜王咬著牙,緊縮的肌肉都在顫抖。他盯著顧容,似乎牙齒都要咬碎了:



    「顧容…!你言而無信!」



    顧容勒著馬,饒有興趣得看著靜王,笑道:



    「對你,我為何要言而有信?」說罷,笑意戛然而止,戲謔的眼神漸漸變得冰冷,幽幽道:



    「還有,顧容是我姐姐,吾乃顧家七子,顧西楓。」



    隨著最後一個字飄散於寒冷的空氣中,顧容高舉軍旗,高呼:「景安軍聽令!今日吾等奉命誅殺反賊以清君側。除靜王活口,眼前叛軍,片甲不留!」



    好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城下便已亂作一團。之前顧容出征荊州,我沒親眼見過他上戰場。如今親眼見了,我才知道昔日為何有人傳言他如戰神降世,才知他口中所謂的自己的「穩準狠」究竟是什麼。眼前,顧容出手十分利落,一劍必殺一人,橫頸或直插心臟,他總能找到最合適的位置。



    看著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想起老景安侯,那個傳聞之中的玉面閻羅顧義風。不知為何,顧容的出現令我無比心安。幾乎就是那一刻,我便不再擔心這場政變的結局。



    混亂之中,大家好像都殺紅了眼。靜王一方的兵紛紛倒下,活著的已經越來越少。人群之中,顧容寒眸凜厲,找準時機,於馬上飛躍而起,一把劍狠狠向靜王劈了下去。



    靜王以劍相抵。可因顧容自上方劈下來,方位上佔了優勢,力量本就不如顧容的靜王便更加吃力。



    顧容忽然出腿,靜王躲閃不及,身子一傾,便被顧容按著跪倒,下一秒,便將劍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顧容說了什麼,我聽不見,可瞧著卻是極盡諷刺的一句話。因為彼時靜王的手在抖,許久,忽然仰頭大笑起來。



    在景安軍死剿之下,叛軍已無多少活口,餘下的也盡數被景安軍控制。



    此時天已經大亮,帝國的清晨與往日沒什麼不同,可又什麼都不同了。



    彼時,靜王被擒,現場一片狼藉。我估計著還不到我飛奔下去的時候,於是依舊躲在城樓上,靜靜瞧著他們。



    李枕一步一步不慌不忙地走向靜王,口中幽幽問道:



    「靜王,天已經亮了。你以為譽王還會帶著他那五千援兵趕來支援麼?」



    靜王眼露寒色,卻沒有說話。



    「譽王不會來了。」李枕道。



    聽了李枕的話,靜王並未表現出什麼驚訝的神色。他的聲音十分冷淡,說道:



    「跟譽王有什麼關係。」



    顧容在一旁聽了,覺得十分好笑。他低頭看著靜王,問道:



    「事到如今你還要保他?那個廢物值得麼?」



    靜王沒有說話,彷彿什麼也聽不見一般。



    顧容挑了挑眉,又道:「我猜,若是可以,他昨日一定非常樂意把所有事推到你的頭上。只可惜,當場被逮,說起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麼…倒黴的。」



    靜王終於聽出了貓膩,緊緊盯著顧容,冷聲問道:



    「譽王在哪兒?」



    顧容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李枕也沒有說話,他在打量著靜王。



    沉默永遠比直白的答案更加可怕。



    靜王聲音微抖,帶著怒氣:「你們殺了他?!」



    顧容蹙著眉:「事到如今,你還管他的安危?譽王不顧你的生死,從來都沒有領兵與你匯合的打算。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城南石裡營駐紮,只等京都傳回消息。你我兩敗俱傷,他便坐收漁翁利。可惜,他自以為神機妙算,卻是一輩子都沒聰明過一次。」



    靜王臉色青白,唇角微顫:「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



    「為什麼不信?」顧容聲音冷淡,卻透著一汩嘲諷意思,一字一字道:「我姐姐與李枕那麼信任彼此,在你看來,不也是可以三言兩語便挑撥乾淨的麼?何況你與譽王之間,從來都是你的一廂情願。他並非放棄了皇位,他只是…不相信你罷了。」



    「譽王現在何處!」靜王冷呵。



    許久沒有說話的李枕忽然幽幽道:



    「他將終身圈禁,你這輩子也見不到他了。」



    過了片刻,又道:「即便見到又能怎麼樣呢?你這一生都為他所累,還不夠麼?」



    靜王眼睛一眨不眨,持劍的手劇烈抖動著。寒風之中,微微發白的嘴唇已經有些乾裂了。他忽然冷笑了一聲兒,微顫的眼角滲出淚來。



    看著靜王,李枕又緩緩說道:



    「還有件事,你恐怕不知。父皇崩逝已有兩日,並非是昨日夜裡。」



    「什麼?」靜王蹙眉。



    李枕說道:「那夜你得到的消息,關於顧容毒害父皇之事,是假的。那個時候,父皇便早已駕崩,並傳位於我。我令皇宮封鎖了消息,合著皇祖母一起,為你做了一場好戲。」



    「傳位詔…那傳位詔…」靜王瞪著顧容,卻只換來顧容一聲輕笑。



    「被毀掉的自然是假的。可並不代表,沒有真的。權謀心計,這些,恐怕無需我給靜王講。」



    靜王咬牙怒目,看著李枕的眼睛充滿恨意:



    「既你已得到皇位,又為何還要戲耍於我?!」



    李枕沉色:「你手中大軍不滅,天下何以安生?」



    李枕說得沒錯。之前顧容便說過,若李枕順利登基,靜王多半不會輕舉妄動,那便只能殲滅端王,而靜王身後的勢力便再無連根拔起的可能。



    靜王足夠聰明,便不能給他留有任何思考的空間。對付靜王,只能快而不能慢,只能逼而不能等。而第二日皇帝便會駕崩這樣的消息,對於彼時的靜王來說,無疑就是刻不容緩的時刻,在那來不及思考的時間裡,他便做出了一個回頭想想連自己都覺得十分荒誕的決定。



    我不知道靜王后悔了沒有。慍色之後,他的眼神竟漸漸恢復了往日的淡漠冷清,彷彿所有的一切都不被他放在眼裡。



    而李枕就那麼看著靜王。在他的眼睛裡,沒什麼恨意,似乎更多的一種同情。也許終究是兄弟,不論平日鬥得有多厲害,終究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如今這局面,李枕也是不想見到的。



    「三哥…」



    彼時,李枕面色凝重,緩緩嘆了口氣:「今日我叫你一聲三哥,是對你的敬重。我知你心中有恨,對你母妃之死心有不甘,對父皇多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感到無可奈何。我一直覺得你與端王他們不一樣,你並非執著於至高權位,你想爭取的,無論是為譽王,還是為你自己,都不過是手握天下權柄後的自由。可是…那個位子…沒有自由。你、我…端王…譽王…所有所有人,不過都是困於牢籠的鳥兒罷了。」



    「鳥兒…」靜王低頭苦笑,搖了搖頭:「李枕…你以為…你很瞭解我?你知道麼?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樣一副看似什麼都看得通透卻還要去爭的面孔。而今,你之所言,不過勝者之詞。這時候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李枕繃著臉,沉聲說道:



    「確實沒有意義。但我只是要讓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逃不開命運。枷鎖、束縛,失去自由,就是我李家世世代代的命運!」



    李枕的聲音蒼涼幽沉,聽得我一陣難過。這皇位究竟是不是李枕想要的?又或者,是我與顧容過於心切,將李枕推進了他所謂的逃不開的命運之中。



    彼時,靜王冷眼看著李枕,說了一句令在場之人不明所以,卻差點要我跌下城樓的一句話。他說:



    「那'六子出,天下亡'呢?這樣的命運,你又是否相信?」



    李枕微微頓住了,他沒有說話。



    顧容咬著牙,恨不得立刻將靜王撕成碎片。



    靜王冷笑:「所謂信與不信,人啊,永遠都是信想信的,不信不想信的。命運?都是人自己走出來的罷了。」



    說著,又看著顧容道:



    「顧容,你很聰明。你知道麼?若今日是我登上皇位,我也會背棄承諾。我會殺了你,滅了景安侯府。因為我相信那個預言。即便曾經懷疑過,可時至今日,我篤信不疑。」



    「李敘!」顧容氣得復舉起劍,好似要當場誅殺了靜王。



    靜王眼底通紅,卻是異常平靜地看著顧容:



    「成者王,敗者寇。我李敘輸了就是輸了。今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再激怒也是,你不會死的。」李枕幽幽道:「我們李家,已經沒有幾個人了。」



    說罷,李枕高抬起頭,聲音陣陣:



    「傳朕旨意:靜王李敘,雖犯謀逆,然,念其本性純良,禍未及無辜百姓。今,奪其王位,謫靜安侯,查沒府邸,著其永守皇陵,無召,不得還京。」



    初冬的風總是十分刺骨,我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一顆心猛地收緊了。



    靜王還是那個靜王,蒼白的臉沒有任何表情。被帶走的時候,他忽然抬起頭,眼睛直直望向城樓。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他看的是我麼?即便四目相對,我還是不能確定。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我就站在城樓上的呢…?



    我跑下城樓的時候,看見了顧容難以掩飾的欣喜。可下一秒,他微微蹙了下眉。我知道,他又犯了老毛病。欣喜過後,肯定又要念叨我。



    因為顧及大軍面前李枕的面子,我沒法衝過去抱住顧容。我只是老老實實站在李枕身邊,聽著顧容假模假樣同李枕自報家門。



    好一個…景安侯流落民間的兒子,顧家七子顧西楓。如此難聽的名聲落在頭上,也就是親爹才會這麼大方。



    彼時,李枕也裝模作樣予以嘉許,一番言罷,卻道,還有一事未了,還有一人未決。



    幾乎是一瞬間,我便想到了陸笙。



    陸笙本該被關進大牢,秋後問斬的。可是太后執意要見他一面。這是昔日,李枕答應太后的。



    於是,靜王那邊剛剛被擒,陸笙就被押進了皇宮。



    我們趕去的時候,太后尚未到這大殿之中。陸笙站在兩個士兵之間,身姿挺直,全然不像是一個年過八旬的老人。



    聞聲,陸笙也沒有回頭。他似乎早便想到了這一天一樣,十分泰然。他只是盯著顧容,古怪得扯了下嘴角,說道:



    「景安侯府,好大的膽子,好深的算計。」



    顧容冷笑:「再大的膽子也沒陸大人大,再深的算計,也不如您丞相府深吶。」



    顧容提著劍,盯著陸笙,一眼不眨。那陸笙眼角的皺紋緊巴巴連在一起,一雙眼睛透著怪戾的神采。很奇怪,這樣的眼神竟會出現在一個文人的眼睛裡。



    他忽然大笑起來,陰鷙的眼中藏著淚光:



    「顧義風啊顧義風,你的孫兒很爭氣啊。」



    接著,陸笙偏過頭看著李枕,蒼涼的笑意中似乎透著絲絲蒼涼:



    「一時的輸贏不是一世的輸贏。這世上,沒有一輩子的仇人,也沒有一輩子的朋友。李家小兒,你以為,我與顧義風是打出生之日起就是仇人的麼?」



    「陸笙!!!你還要發瘋到什麼時候!」



    忽聞太后聲音,憤怒而淒厲。



    陸笙回過頭,有那麼片刻的不可置信,隨後冷哼了一聲兒。



    「太后,是來送我的麼?」



    「我只是想看看,你會為你背棄昔日誓言,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太后聲音抖顫。很奇怪,太后身邊竟沒有一個嬤嬤跟著。



    陸笙笑了,搖了搖頭:「真想不到,這把年紀了,你還是如此恨我。」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多年了。陸笙,老馬失前蹄,許多年前,我就說過,你會有這麼一天的!」



    太后今日穿得有些素氣,臉上的妝容也不濃重。沒有了往日的端重感,愈發顯露出一股子清冷的氣息。



    「你就那麼想我死麼?鳶鳶。」



    陸笙十分平靜,滄桑的眼睛裡透著讓人看不透的奇怪顏色。



    太后伸出手指,指著乾坤殿的龍椅,怒聲質問:



    「陸笙,你曾在慶德帝病榻前起誓,陸家世代效忠我李氏江山!你可有做到?!」



    「有!」陸笙冷冷道:「以我陸笙才謀,若非顧念著與先皇情誼,早便掀翻他李氏江山,又何苦等到如今,叫他李家小兒如此折辱於我!」



    「是…麼…?」太后眼圈微紅,聲音憤怒而抖顫:「陸笙,你心中還曾記得與先皇的情誼麼?那件事,你有一日過得去麼?!」



    陸笙的神色一僵,漸漸地,眼底蒙上狠戾與怨毒。



    「過不去…當然過不去…!」陸笙蒼老的聲音顫抖,忽然變得古怪而冷厲:「他李肅朝既為了江山害死吾妹阿荀,我便要他李氏江山永無寧日!!!」



    「已經五十年了!」太后老淚縱橫:「你糊塗了五十年!」



    「五十年…」陸笙笑得蒼涼,笑著笑著便哭了:「你可知,這五十年來,我沒有一日不想起吾妹阿荀…她身死之年…只有十七歲啊…十七歲…啊…」



    「好…」太后點了點頭:「既然過不去,就不必過去了。你這一生,為報復先皇,害死我兩個兒子。孰對孰錯,早便說不清楚了。」



    太后顫著,一步一步向陸笙走去。



    陸笙眯眼道:「鳶鳶,我從未想過讓他們死,只是人心永遠經不住誘惑,經不住挑撥…你知…」



    陸笙來不及說出後面的話,也永遠無法說出後面的話了。



    彼時,太后一個側身,抽出顧容腰間佩劍,拼盡了全部力氣向陸笙刺去。陸笙沒有防備,又或許是根本沒想過躲閃。那一劍,便直直扎入陸笙的心口處。



    太后的臉上掛著淚痕,眼睛死死瞪著,幽幽道:



    「還有什麼不甘心的,便到下面,去找先皇理論吧…」



    陸笙唇邊血流如注,眉毛卻緩緩舒展,那神色似乎像是解脫了一般。



    不僅是我,李枕與顧容皆愣在原地。估計他倆誰也沒有想到,太后要見陸笙是為了親手殺了他。



    陸笙死了,死得猝不及防,然刺殺動作之流暢,卻又好似已經在太后的心中上演了無數次。



    陸笙倒地後,太后緩緩扔掉了劍,手不停顫抖著,彷彿失了魂魄。



    眾人皆陷於驚措,大殿之中一時竟只聽得見太后疲憊的喘息聲。太后自袖口處拿出一卷黃軸,緩緩舉起:



    「先皇遺詔。」



    聞此,眾人跪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李枕,文才兼備,少有德行,身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福澤百姓。今,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眼前,李枕接過詔書,大局已定,顧容最早反應過來,忽然喊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著,在場之人紛紛參拜李枕,參拜他們新的帝王。



    我心下一愣,不知什麼感覺,只覺得心臟猛烈顫動,不能自已。



    李枕…真的做了皇帝了…



    我跪在地上,魂魄似乎已經離身。



    「平身!」



    我沒有抬頭,可聽著就是李枕的聲音。



    彼時,李枕看向身邊太監,神色肅然:



    「吩咐下去,迎太皇太后回紫寧宮。」



    那太監還沒將消息帶出大殿,只聽到一聲兒:「不…」



    是太后疲憊的聲音。



    「哀家老了…」



    太后長嘆,搖了搖頭:



    「哀家此生領略三代帝王之姿,經兩次政變,無數戰爭。哀家累了…真的累了。枕兒啊,江山交給你,哀家放心。以後的路,自有人陪你走下去。李氏的江山前程、春秋霸業…哀家,就送到這兒吧。」



    眾目睽睽,卻皆是不明所以。



    可就在下一秒,太后從袖口處掏出一顆藏好的藥丸兒,嚥進了喉嚨中。



    「皇祖母!」李枕大喊,卻已經來不及了。



    太后的手一抬,示意李枕止步。只見她平和鎮靜地看著李枕,說道:



    「哀家死後身歸冕蘇老家,不入皇陵。枕兒,這是皇祖母最後的心願,也是這一生唯一對你所求。你可能辦到?」



    李枕眼中含淚,緩緩點了點頭。



    太后好像終於送了口氣,可身子一頓,嘴邊一汩一汩滲出血來。她手扶著石柱,艱難地坐到了地上,後背靠著石柱,眼睛盯著那地上倒著的陸笙的屍體,面無表情地落下淚來,口中喃喃:



    「荀兒妹妹、先皇與顧大哥,都在黃泉路上等著你我。今日,便是團圓吧。」



    說完這句話,斜靠在石柱邊的太皇太后閉上了眼睛,淚痕淺淺掛在臉頰上,嘴邊似乎還帶著一絲說不清的笑意。



    這一夜,皇宮大喪,我與李枕、顧容沒有如預想般坐在乾坤殿內吃酒,此後也再沒有機會吃了。



    因為顧容說:他害怕。



    昔日,景安侯府五子交兵,可是沒人想得到,顧容悄悄帶走了一支精銳,連著幾個不為人知的探子一起,躲在暗處靜待時機,猶如鬼魅一般出沒在京都城的各個角落,殺叛軍了個措手不及。



    景安侯府是李枕的底牌,而風寧是顧容的底牌。至於豹子,顧容說,他昔日是在戰場上犯過錯的,於是被削去軍籍,流放到了泉州。景安侯就是在那兒,把他帶了回去,培養成了探子。可顧容說,豹子犯了探子最忌諱的一個錯,就是放不下過去,忘不掉自己。靜王以恢復身份為條件誘惑了豹子,使豹子從探子變成了奸細。



    顧容沒有揭穿豹子,而是利用豹子設計了靜王。後來,顧容也沒有殺了豹子,畢竟豹子跟了他許多年。



    可顧容的寬容對於豹子來說,就像砒霜一樣可怕。於是豹子在一個夜裡自盡了,留下了一封絕筆信,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吾之所為有愧侯府之恩,當有此報。煩勞將一言捎於吾義弟風寧:今吾雖身死此處,已魂赴梧蘭,甚好,勿念。」



    宿州梧蘭,傳聞是豹子曾經駐守過的地方,也是他上過的最後一個戰場,他所有的戰友兄弟都死在那場戰爭中,唯獨他一人活了下來。



    風寧為此事難過了好一陣子,連最愛吃的燒蹄膀都吃得不香了。



    李枕登基後,顧容身價倍增。聖上跟前的紅人,多少達官趕來巴結。



    外面人都說,顧西楓是個厲害的主兒,與當年的老景安侯十分相像。可誰知這主兒膽子其實不大,即便政變過了好些時日,顧容也死活不肯夜裡在乾坤殿待著。他說他一進去就想去陸笙和太后,他怕鬼。



    天知道他這麼個人,是怎麼能上陣殺敵的。



    一切塵埃落定後,我們雖未在乾坤殿一同吃酒,卻又回到昔日的雲王府,把酒言歡了整夜。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幾杯下肚,喝多了的李枕拍了拍顧容的肩膀。似乎這時候顧容說什麼他都會答應。



    顧容也微微醉了,他盯著李枕:「李枕,當了皇帝你就裝傻是吧?你得給我個名正言順的身份,我還要娶簪簪呢!」



    我腦袋嗡一下,忽然羞得說不出話。許久,才紅著臉,支吾道:「誰…誰說嫁給你了!」



    李枕點了點頭,呼著酒氣:「顧容…阿簪說她不要嫁給你。你聽沒聽見。」



    「我什麼時候說了!你找揍是不是!」我一拳頭錘再石桌上,急得不行。



    「你…」李枕伸出手指:「你怎麼這樣呢?」



    顧容笑了,看著李枕,多少帶了些逼迫的意思:「李枕,儘快昭告天下,然後給我倆指個婚。」



    這會我沒說話,美滋滋得吸了一口酒。



    「害…」李枕輕輕嘆了口氣:「你倆想好了?」



    「這有什麼可想的?」顧容一臉奇怪。



    李枕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你倆看…要不這樣兒呢…顧容你也別折騰了…皇后位給你坐。」說著,看向我:「然後,阿簪,你就是英貴妃。這樣不好麼?來回折騰多累啊…」



    英貴妃…呵…封號都想好了。李枕這小子恐怕醞釀了不是一天兩天。



    李枕又想了想,十分認真說道:



    「我都想好了,你倆的孩子,就算在我和阿簪名下,日後除了皇帝位,這世上無限榮華都給他。」



    顧容在一旁不爽已經很久了。忍著性子耐心聽完李枕一陣廢話,終於騰然起身,一腳蹬在了石座上:



    「李枕,你給我說說看,我顧容的兒子,為何要算在你名下?!」



    「我不是那個意思!」李枕吧嗒著嘴。



    顧容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怒道:



    「李枕!三日,我限你三日,昭告天下,而後為我倆賜婚。半月之內,我要成親!」



    李枕又嘆了口氣,隨後似乎十分無奈,搖了搖頭,並道:「棄我去者,昨日今日不可留。也罷,也罷。」



    說著,緩緩打開了面前放了許久的點心盒子,從最下面那一層中拿出了一個黃軸。



    原來,他早就擬好了詔書。



    側妃改嫁這事兒,前無古人,後不知是否有來者。然朝內朝外沒人敢出言置喙。因為李枕封為我為休明長公主,賜婚於平叛功臣,景安侯府七子,顧西楓。這場賜婚,是對功臣的嘉許,也象徵著皇室與景安侯府的再一次聯姻。



    顧容沒有恢復身份,而是換了身份。李枕昭告天下,太子妃為端王所害,香消玉殞。景安侯府七子顧西楓救駕有功,封永定將軍,賜將軍府。



    李枕登基後的第十六天,是我出嫁的日子。我沒想到,靜王會來送我。



    走出沈府的時候,步搖隨著我的步子晃動,我不敢走得太快,生怕滿頭珠釵一起搖晃,晃得我暈了頭。



    門口處,靜王已經等在那兒了。



    其實我本是想不通他為何要來見我。可就在我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好似就明白了。在這偌大的京都城,時間總是容易讓人忽視。一轉眼間,我與靜王也相識了整整八年。此前苦於爭鬥,並不覺得,可如今看來,靜王與年少時的模樣已是大有不同。



    「謝謝你來送我。」我輕聲說道。



    靜王看著我,嘴邊竟微微向上揚起了一個弧度。他緩緩道:「我就要離開京都了。想著還有一個東西沒有給你。已經放在我這兒很多年了。」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烏木匣子,遞給了我。



    我怔怔接過,緩緩打開,而後愣住了。



    那裡面是一個極其銅頭的蝴蝶玉簪,那蝴蝶栩栩如生,十分好看。簪尾上刻著小字,卻是:瑞潼園



    「瑞潼園不是已經搬離京都很多年了麼…」我蹙了蹙眉,好似失憶了一般。



    瑞潼園的老闆蔣瑞潼曾是京都城最有名的手藝人,他做出的簪子最是有名,當年京都貴女皆爭著要他做的玉簪。可是那人在我及笄之前幾年,就已經搬離京都,於是我也沒有這個機會去擁有一支他親手做的簪子。



    「這個…」我抬起頭看向靜王。



    「這個…是你十七歲那年的生日禮物。」靜王緩緩說道。



    我微微發愣,十七歲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再問他為什麼,似乎也沒了意義。



    再看那簪子,我忽然想起了十六歲那年在我手中飛走的那隻蝴蝶。想起這個,我輕輕笑了一下:「謝謝,我很喜歡。」



    關上匣子,我看向靜王,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問他。於是我沉了口氣,輕緩道:



    「其實有件事,我已經琢磨許久了,也沒琢磨出來。若今日不問你,以後也沒機會問了。」



    「你說。」靜王靜靜等著我開口。



    我問:「昔日,簡文堂設好了圈套等我,最後你究竟為何會出現?」



    這事我沒有同李枕和顧容探討過。他們覺得靜王是馬失前蹄才被落進了圈套。可是我知道不是。靜王和我被打暈的那一天,是靜王母妃的冥誕。所有人都知道靜王在那一整天都會孤身一人呆在別院。其實不然,靜王那一天都是呆在別院後山的竹林裡。在那裡,有他母妃的衣冠冢。在那一天,他總是會從清晨一直坐到第二日天明。所以,那一天,他本不應該出現在別院的內堂。



    靜王看著我,聲音溫沉:「你懷疑我?」



    我笑了:「若是懷疑,便不會問了。」



    靜王的眼眸微閃,淡淡說道:「我猜到他們會在那天動手,因為他們以為我會老老實實呆在別院。那天早上我的人就回了信,說你驅車往我別院方向去了。那時候,我以為他們是想殺了你,嫁禍給我。所以,便急忙從後山回了別院。」



    原是為了救我。



    我裡一陣惆悵,隨後反應過來,微微一愣:



    「你是說你之前就知道了他們會算計我麼?」



    靜王點了點頭:「昔日,我的人一直在盯著雲王府。有人說看到簡安虞多次出入你的府上,隨後你就去了你二哥那裡。你二哥他與簡安虞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唯一可能有些關聯的,便是因她那位得罪了安國公世子的兄長簡文堂。可世子是我堂弟,她不來求我,反去求你,這又是什麼道理?所以,那時候我便知道,他們要對你下手了。當然,很有可能也包括我。」



    靜王條理清楚,我聽得連連點頭。可仍有一事不明:



    「那你為何不直接提醒我就好?後來也就不必為了救我,反落進圈套。」



    靜王毫無波動,神色平淡:



    「我不比李枕,有左膀右臂。我孤身一人,連枕邊人都是端王的奸細。我一動,便是打草驚蛇。想要將所有人連根拔起,就要等到最後。」



    聽著,我搖了搖頭:「你賭的真是太大了。」



    靜王沉默了片刻,說道:「在你的事情上,我還是很相信顧容和李枕的。」



    說罷,靜王兀自苦笑了一下:「現在,應該稱他為聖上了。」



    我知道靜王利用了李枕與顧容對我的情誼。可能在他的心裡,我的安危不是一文不值,但也絕非十分重要。他自己做不到,所以他想要等到最後,逼李枕與顧容出手,一舉幫他掃清障礙。



    可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這個困擾我多年的問題有了它該有的答案,我覺得十分圓滿。



    於是我同靜王道了謝,一頭鑽進了迎親的轎子中。



    「等等…」靜王忽然喊了一聲兒。



    「嬤嬤,再等一等吧。」我說了一句。



    說罷,隔著簾子,我問:「怎麼了?」



    靜王說道:「我也有個事想問你。」



    「什麼事?」我側耳聽著。



    靜王緩緩道:「為什麼李枕會那麼信任顧容。而顧容…又為什麼甘願為李枕冒險?還有…你。你為什麼那麼堅定地認為…李枕和顧容絕對不會拔劍相向。」



    我微微一頓,隨後問道:



    「或許你聽說過一句話麼?是李枕說過的話。」



    「什麼話?」靜王蹙了蹙眉。



    我輕輕笑了: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靜王在外面,許久沒有說話。後來我聽到一聲輕聲嘆息。他說:「但願一切如你所願。」



    「會的。」我輕聲回應。



    說罷,我微微掀開簾子,認真道:「李敘,願你此去,一路坦蕩,餘生安好。」



    靜王還是沒有說話。



    我笑著放下簾子,說道:「走吧,嬤嬤。」



    而後,我聽著嬤嬤高喊「起轎!」,感受到轎子晃悠悠被抬起。



    我偏過頭,透過被風微微卷起的簾子,隱約瞧見靜王站在原地,許久也沒有離開。



    嫁給顧容以後我就成了將軍夫人,休明長公主加將軍夫人的頭銜讓我過得異常舒坦。唯一的缺點大概是巴結的人太多,每日疲於應付那些個京都貴女,世家女眷。我好像忽然體會到了顧容年少時的生活,每每夜裡同顧容說起,顧容都會以親身經驗現身說法解釋:



    「隋國公家的柳夫人,人美心善,平日裡是吃齋唸佛的。只是太愛勸人修佛,除了這個,沒什麼大的不好,可以交往試試。禮部尚書家的杜夫人心眼兒不壞,就是愛出風頭,若你看不慣便不理她。盧將軍可是良將,這你也知道的。不過他家夫人有些木訥,不大愛說話,人群裡瞧著瞧著就忘了的主兒,你不妨多與她說說話,拉扯一把。至於平王妃和康王妃…讓他們滾。」



    我笑了。如今平王妃和康王妃瞧見了我,就似往日瞧見了端王妃。低眉順眼,諂媚逢迎。可我瞧見過他們別樣的嘴臉,今日看著,便只會更加厭惡。可我如今要考慮著自己的身份,也不能真叫他們滾不是?



    李枕自打登基,後宮嬪妃寥寥。後來有位雲州的公主前來和親,一把彎刀嚇退了後宮本就寥寥的嬪妃。李枕不知為何,直接遣散了那些嬪妃,命他們各自再嫁去了。



    顧容回來笑得前仰後合,他說我沒開個好頭兒,李枕後宮那些個鶯鶯燕燕整日琢磨著走我的老路,出去跟誰一生一世一雙人。逮著個機會,跑的比逃兵還快。



    對此,我不以為然。我覺得他們絕對是叫那雲州公主給嚇的。傳聞公主好武,更好跟人比試,一把彎刀隨身帶著,見著順眼的就比劃兩下。那後宮嬪妃都是些肩不能抗、收不能提的,誰受得了這個?於是逮了機會,急忙四散去了。



    李枕說他疲於選妃,於是多年來後宮就雲州公主一個妃子。自然,她便成了皇后。起初,朝中那些老頑固是不同意的。異族女子成為皇后是前所未聞的事,他們認為如果這樣,那將來的太子就會有一半的雲州血統,中原的血液將被改變。



    聞,彼時那公主在後宮聽說了此事,氣得又掏出彎刀,大吼道:



    「我雲州血統帶著天神的祝福!若不是和親,你當我願意分享這天神的祝福?!」



    因為李枕的堅持,群臣也不再反對。畢竟他們反對也沒什麼用。



    其實已經很久沒人提起,我曾是雲王側妃的事。可雲州公主不知從何處聽說了此事,還聽聞已故去的太子妃,被追封的敬賢皇后,生前與太子李枕敢情甚篤,於是便來我府上打探消息,問了一堆一堆李枕的喜好、並上那位皇后的故事。



    末了,我曾問她:「你愛聖上麼?」



    她臉驟然紅了,口中卻滿不在意道:「不愛。」



    「哦?」我笑了:「那你打聽這些做什麼?」



    她支吾了半天,挑眉看著我:「他喜歡什麼我就討厭什麼。他喜歡的人什麼樣,我就偏不要變成什麼樣。」



    我又笑了。她大抵不知道,她如今這樣子,活脫脫一個女版的顧容。



    後來我說給顧容聽,顧容卻覺得,比起他,她更像我,年輕時候的我。



    「年輕」二字氣得我大腦充血。一個飛腳,踹得堂堂將軍嚎啕大叫,連連告饒。



    日子如此平靜而幸福,一晃,我嫁給顧容已經數年。



    這數年裡,我已經連生了好幾個兒子。頭胎是對雙胞胎男孩兒,顧容與我都十分高興。可接連幾個都是兒子。我便開始懷疑,景安侯府是讓什麼人作了法的。



    我喜歡女孩兒,顧容也喜歡。於是我倆決定再與命運抗爭一把。彼時,顧容的爹和娘已經放寬了心,整日等著下一個孫子出生。



    所以,不負眾望…我竟又生了個兒子。



    可這孩子,顧容出奇得喜歡。說來奇怪,流著景安侯府的血液,我那前幾個兒子竟都喜文而不好武,愛看書而不願拿劍。對此,顧容是又氣又愁,哀嘆他這一身本領後繼無人。可么兒不一樣,他不僅長得最像顧容,脾氣秉性也最像他。當他抓周時候摸起劍鞘的時候,顧容差點樂得飛起來。



    自那以後,顧容便十分喜歡帶著么兒去軍營。為此,他爹罵過他許多次,說那地方戾氣太重,對小孩子不好。然顧容不以為意,整日團著抱著,就連與屬下商量軍機,也曾任由么兒在一旁玩耍。



    顧容瘋了,我可沒瘋。於是他手下的兵,便常年見著將軍夫人在軍營裡攆著個孩子跑。



    這日,我家老大前來告密,說么兒又被他爹帶進了營地。我氣得來不及拍桌子,便往營地去接么兒。



    我一腳跨進帳內,正瞧見顧容手撐著桌面,側頭看著么兒,一臉自豪。



    再看么兒,費力拎著把長劍,在地上拖來拖去。



    聞聲,顧容抬頭望了過來,驚喜道:



    「簪簪,你怎麼來了!」



    「你說呢?」我哼了一聲兒。隨後指著么兒道:「顧西楓你是不是瘋了,他傷著自己怎麼辦?」



    顧容笑笑:「放心吧,劍鞘他拔不出來的。」



    說著,顧容打了臉。么兒一屁股坐在地上,長拖拖拔出了劍鞘,而後踉蹌起身,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直盯著那劍,似乎都不認識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顧西楓!你…!」



    我氣得無語,立即向么兒飛奔了過去。



    還不等我奔過去,只見么兒小手一揮,顫巍巍舉起那劍來。



    「誒呦…」我身子一仰,嚇了一跳,怒目:「凜兒!把它放下!」



    可惜,我么兒和他爹一樣,就不是個聽話的主兒。



    么兒晃悠悠舉著劍,給顧容也嚇著了,顧容剛要過去奪劍,卻見么兒的手胡亂揮舞著,好似在學他爹。



    那不得不說,我家么兒確有天份。那兩下舞的還真有點兒意思。可下一秒,么兒回過身,向前狠狠劈了下去。



    我與顧容皆愣住了。



    顧容身後,大周的山河圖驟然被劈成兩半,而我家么兒看著他爹,憨憨笑了起來。



    愣了數秒,我飛奔過去,扔了那劍,一把抱住么兒,瞪大眼睛看向顧容。顧容微微啟唇,許久也只是蹙著眉,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我知道,他也想到了我想到的事。



    我的么兒,手持長劍的么兒,是我與顧容的第六個兒子。



    [六子出,天下亡。]



    [周國氣數將近,而手持刀劍者將建立新的帝國。]



    我腦子嗡嗡作響。



    雖說正是晌午,可寒風陣陣,比往常的夜裡都要陰冷許多。帳中死樣沉寂,一時無言。



    許久,我嚥了口唾沫,聲音瞬間滄桑了許多:



    「顧西楓…你說…現在讓他裝成女孩兒…還來得及麼…」一秒記住本站地址:[呦呦看書] https://www.youyoukanshu.com/book/114696.html最快更新!搜索呦呦看書,更多好看小說無彈窗廣告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