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嗷嗷大俠 作品

第 3 節 王妃萬福(下)




    「我真沒想到,你會和顧容嫁給同一個人。」



    靜王淡淡說罷,又道:「年少時,你二人就十分要好了。如今你們都嫁給李枕,還能同以前一樣麼?」



    「我與顧容,一如當年。」我冷冷說道。



    靜王點了點頭:「我以為,你們至少會有一個人不是真心喜歡李枕,畢竟,天下沒有一個女人會願意與另一個女人分享夫君的愛。」



    說著,靜王看向我,眼裡透著光:「我以為…那個人是你。可我沒有想到,還有另一種可能性。」



    我的心猛地收緊,不自覺得抓緊了裙襬。面上卻佯裝鎮定,淡淡道:「你想說什麼?」



    靜王輕輕笑了一下,眼裡卻閃過一抹寒光:



    「我從未想過,顧容會是個男人。」



    咚!



    一塊大石砸在我的心裡,腦子嗡地一下,彷彿片刻就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什麼?」我緊蹙眉毛:「靜王怕不是有什麼癔症。」



    靜王色淡如水,幽幽道:「或者,我將此事呈予聖上。想證清白,叫宮中嬤嬤驗明正身便是。」



    我一時無言,手緊緊攥著,攥到發白了,周身一股涼意,直叫人想打寒顫。



    就在我感覺自己頭暈目眩,要栽進池塘的時候,靜王又開了口:



    「你放心。我不會呈給聖上的。景安侯府倒了,於我而言會是什麼好事呢?如今的景安侯府再不是從前的景安侯府了,有顧容在,景安侯府絕不會坐以待斃。事情敗露,只會加快景安侯府舉兵的進程。李枕,便會更快坐上皇位。我沒有那麼蠢,為他人做嫁衣。」



    我微微一愣,狐疑地盯著靜王。



    我對靜王說不上十分了解,卻也知道他的脾氣秉性。他本不是個外露之人,可眼前這番話,野心昭昭,一絲一毫想要掖藏的想法都沒有。他不是沒有把我當作外人,他只是想借我的口告訴李枕和顧容,他什麼都知道。



    許久,我淡淡開口:



    「靜王真是想象力豐富。可若有這閒功夫,不若去娶個王妃吧。」



    這回輪到靜王露出狐疑的神色。



    醞釀夠了,我抬眸看向他,緩緩道:



    「太子妃曾跟我說過一句話,我覺得…甚是受用。今日便原封不動送給靜王可好?」



    「什麼話?」靜王問。



    我笑了,眼裡卻沒有溫度:



    「孤獨,使人變態。」



    夜裡,宴席結束,只剩下我與李枕、顧容的時候,我將此事說與他倆聽。



    出乎意料的,顧容與李枕沒有露出十分驚愕的神色。他倆只是對視了一眼,仿若一切早有預料。



    顧容著李枕,臉若冰霜:「我說得如何?靜王早將我們捏得死死的,若不能打破邊界,將必然困在他為我們圍好的死局裡。」



    我還來不及問,他倆揹著我都說了些什麼,李枕便迎上顧容的目光,說道:「所以,我覺得可以談判。這是目前唯一打破邊界的方法。」



    顧容笑了,可分明是諷刺的笑。



    「事到如今,你跟我說…要談判?戰爭一觸即發,這個時候你說要談判…李枕,你不覺得很可笑麼?」



    李枕神色平靜,淡淡道:



    「我所贊成的,一直都是以智謀奪位,而不是戰爭。權謀奪位是一回事,政變又是另一回事。戰場之上,沒有一個隊伍會完整歸來,總有人倒在血泊之中…永遠留在過去。有時候,我們沒得選。可是現在不一樣,靜王既借阿簪的口帶話給我們,就意味著我們彼此不是非要鬧到劍拔弩張的地步…否則…戰爭一起,對京都城的百姓而言,將是一場大的劫難。相信靜王也並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聽著李枕的話,顧容的臉漸漸浮出不悅,冷冷說道:



    「若相安無事誰願意打仗?我知你心懷天下,可心懷天下不等於假仁縱敵。靜王他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是建立在你做出讓步的基礎之上。這世上,只有你會這麼傻。」



    誒…?一場好好的辯論被顧容搞成了人身攻擊。



    我默默吃了一粒葡萄,壓壓驚。



    李枕一直沒有說話。



    他向來如此的,以沉默應對極致的不滿。



    當日談話不歡而散,我一夜未眠,總想起他倆爭執時的樣子。



    自打李枕當了太子,這倆人就有些古怪。具體哪裡古怪我也說不上來,但冥冥之中總是感覺他倆有什麼事兒瞞著我。



    說起來,他倆各自的缺點近有來呈變態勢發展的趨勢,比如李枕的深思熟慮慢慢發展成優柔寡斷,顧容的一往直前正漸漸變成急躁莽撞。一次又一次爭執中,他倆的矛盾愈演愈烈。上次倆人一同出府赴宴,竟是同去不通歸,惹得坊間漸漸出了流言,稱雲王與王妃的夫妻關係名存實亡,各中緣由,傳得更是離譜,說是因雲王寵妾滅妻,為王妃所不忍。



    對此,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我那傻爹卻十分驕傲,自以為蓋過了景安侯府一頭,家裡家外得意得不得了。



    說回李枕和顧容。自打我們仨相識,如今十幾年了,他倆從未真正吵過架。因為他倆性格過於懸殊,每每顧容動若脫兔時李枕皆靜若處子,便是有一言不合,也絕沒到過吵紅臉的地步。



    所以如今這狀況,其實我有些懷疑…他倆是故意的,但我沒有證據,也不想多問。我相信李枕,也相信顧容,他倆不同我說,一定有他倆的理由。



    所以我選擇默默等待。



    我就這麼幹巴巴等了好幾天,可是連個屁都沒有等來。



    李枕與顧容吵架之後,倆人陷入了冷戰。我一度懷疑他倆在作秀,可是轉眼過了好幾天,他倆依舊互相不理睬。那時候我才開始有些相信,他倆可能真鬧彆扭了。



    害,老夫老妻的,多大個事兒。



    於是為了給緩和他倆的關係,我提出去伏霧山郊遊。



    夜裡,坐在小屋內,我燙了些酒。我試圖打破沉默,笑著說道:



    「我們三個好像很久沒有一起出來散心了。最後一次,大概還是我未出閣前。」



    此話落地,無人應答。



    我尷尬地撓了撓眉毛。



    「你倆到底想幹啥?」我問。



    李枕看了一眼顧容,沒說話。顧容乾脆頭不抬眼不睜,上演了一出沉默是金的好戲。



    「你倆指定是有點兒啥毛病。」



    我忍無可忍,一口乾了杯中酒,口中嘶嘶哈哈,一時間鼻腔周圍酒氣熏天。



    藉著這口酒勁兒,我拍了拍李枕的肩,說道:「放心吧,有顧容在,有景安侯府在,遲早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的。」



    「遲早…」李枕一陣苦笑:「如今聽著景安侯府,我就好似已經瞧見了屍橫遍野、血流漂杵…」



    顧容輕剛抿了一口酒,此時抬抬眼眉:「聽你這話,我景安侯府都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不成?」



    「李枕也不是那個意思。」我蹙了蹙眉,又推了推李枕。



    然我話剛出口,就聽顧容重重落下酒盞,幽幽道:「那是什麼意思?我景安侯府手握刀劍,世世代代為將,沾了百年血腥,不過是為李氏守江山。如今倒成了那毀天滅地的大羅閻王。此話若叫我祖父聽到,黃泉之下,怕是難以安眠。」



    李枕嘆了口氣:「我知道這百年以來,景安侯府的忠心與付出。若非如此,我昔日又怎會幫你隱瞞身份,選擇相信'六子出,天下亡'不過是個天大笑話。」



    啪的一聲,是顧容拍案而起。



    「李枕,說到底,你心中就從未忘記過那事兒!六子出,天下亡…你是怕我顧容亡了你李家的江山麼?你以為,我稀罕你李家的江山麼?」



    此言一出,猶如霹靂。然顧容接下來的話,才是真正的口不擇言。彼時,他咬著牙,一字一字幽沉說道:」李枕,若我顧家稀罕你這寶貝江山,今日坐在那乾坤殿中的就會是我父親了。」



    李枕青筋三抖,手臂微顫:「你喝醉了,回去休息吧。」



    說罷,起身便走了。



    顧容站在那兒,臉色鐵青。



    我晃著酒杯,不解地看著顧容:



    「一杯酒而已…你是裝醉還是真醉了。」



    顧容咬著牙,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口中喃喃:



    「簪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嘆了口氣:「你是說…關於奪位,還是關於李枕?」



    顧容無奈地動了動嘴角:「關於…如何讓李枕拋棄他平和過渡政權的愚蠢想法。」



    我伸出手抓住了顧容的手。他的手冰涼,微微抖著,在觸到我的那一刻又反握住了我的手。



    我柔聲道:「也許你不該一直想著去說服他。考慮一下他所說的,再加上你所想的,真的就沒有折中的辦法了麼?」



    顧容看著我,睫毛煽動,眼角輕輕抽搐了一下,他的聲音無奈又悲涼:



    「簪簪,如今靜王已經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我沒有退路,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景安侯府上下繫於我一人之身,你若是我,會去冒險麼?」



    「可若是發動戰爭…我們的勝算又有多大呢?一定會勝麼?」我問。



    顧容喉嚨一哽:「很大…但…世事無絕對。」



    說罷,他看著我,又道:



    「可縱馬革裹屍,我顧容也是死在戰場上,而絕不會是斷頭臺上。簪簪,或早或晚,此戰無可避免。若日後靜王登基,我也絕不會坐以待斃。可到了那個時候,靜王名正言順,我就真沒什麼勝算了。」



    說到這兒,他微微一頓,隨後接著道:



    「若真有那麼一天…簪簪,答應我,以你最快的速度離開京都,再不要回來。豹子會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不要相信靜王,他不配得到你的哪怕一點點真心。」



    顧容聲音低沉,卻是聲聲刺耳,直直扎進我的心裡。



    「你瘋了麼?」我瞪起眼睛:「我告訴你顧容,若非是你帶我走,我是絕對絕對不會離開京都的。還有,若你死了,我第二日就嫁給靜王,我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因為你自以為瀟灑,不顧別人真心的醜惡嘴臉我一刻都不想記得。」



    我被顧容氣得腦袋充血,頭痛欲裂。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回到房間後,我悄悄貼在門上,聽著外面的動靜。有輕輕腳步走了過來,靠近了我的門邊。那腳步聲在門邊止住了,我等著他來敲門,可許久,只聽見腳步離開的聲音。



    再一次,我氣得腦袋充血。



    躺在榻上,我翻來覆去也睡不著。折騰了好一會兒,索性披了斗篷,決定出去走走。



    剛出了房門,便瞄見院子裡坐著一個人。瞧著是李枕的背影,一個人坐在院子中,不知在看些什麼,想些什麼。



    聽見身後有聲音,李枕我回過頭來。看見我,輕輕笑了一下:「若不困的話,陪我坐坐吧。」



    害…這倆人,今天是要輪著跟我談心麼?



    我拖著步子走了過去,坐在了椅子上,靜靜等著李枕開口。



    夜裡的微微涼風吹起了李枕的碎髮,他看向我,好似十分疲憊,眼裡透著一股無奈。



    「我可以信任你麼?」他突然問道。



    我微微一愣,隨後輕輕笑了:



    「李枕,你可以像相信顧容一樣相信我,永遠都是。」



    李枕許久沒有說話。



    再開口時,卻是一聲緩緩嘆息:



    「其實靜王他找過我。」



    「靜王?」我看向李枕,微微蹙眉:「他找你做什麼?」



    「本是些無謂的話,聽著雲淡風輕卻又偏偏一刀一刀穩穩紮在你的心裡。」



    李枕說著,苦笑著搖了搖頭。



    「顧容知道麼?」我問。



    李枕點了點頭:「所以顧容…對靜王更加不滿。」說著,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你知道的,顧容那小子自小看不上靜王。如今…算是雪上加霜吧。」



    我嘆了口氣:「李枕…其實…你有沒有想過,靜王與顧容如此交惡。若他日是靜王登上帝王位,便絕沒有顧容的活路。」



    李枕搖了搖頭:「不…等不到靜王登上皇位。」



    我抬眼望了過去,只見李枕眸光微動:「我是說…顧容不會坐以待斃。他不會眼睜睜看著靜王登上皇位,他會造反的。所以,我也從未想過讓位給靜王。我只是…希望謀求一種更平和的方式奪得政權。比如…靠這裡。」



    說著,李枕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不得不說,李枕很瞭解顧容。可也正因為過於瞭解,他便有許多過猶不及的擔憂。我理解他,但我也理解顧容。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勸慰他,只能說道:



    「我承認…顧容有些衝動。可他的初心都是好的。」



    李枕輕嘆了口氣:



    「那日靜王同我說了兩句話,這兩句話我並未說與顧容聽。若是說了,恐怕當夜他就能殺到靜王府上去。」



    「什麼話?」我問。



    李枕幽幽道:



    「第一句,他說…我們才是親兄弟,我們都姓李,無論誰登上帝位,這江山都應該是李氏的江山。」



    「那第二句呢?」我又問。



    李枕沉默片刻,才接著說道:



    「他說…若景安侯府日後落在顧容手中,那景安侯府便不再是景安侯府了。」



    我沉了口氣,靜靜端詳著李枕:



    「你不信顧容,而去信靜王麼?就因為…你們是所謂的親兄弟?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來陪在你身邊的,到底誰?」



    李枕的眼裡透著憂色:



    「阿簪,我不是不信顧容。只是他太急躁了,若日後恢復了身份,再接手景安侯府,我怕他軍權揮霍無度,多增天下殺戮。」



    「顧容他不是個弒殺之人。」我搖了搖頭。



    李枕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



    「阿簪,如果…我說的是如果…我與顧容有一日不得不持劍相向…你會站在誰那一邊?」



    我看著李枕,許久沒有說話。



    李枕苦笑:「這個問題是我問錯了…以你與顧容的感情…哪裡會有站在我這邊的道理…」



    「不…」我神色平靜,語氣輕淡:「如果有那麼一天,我會把你們兩個都殺了。」



    李枕眼睛一眨,盯著我,緩緩嚥了口唾沫。



    我笑了,幫李枕緊了緊衣領,:「誒?怎麼冒汗了?天涼可別染了傷寒。不怕不怕,只要你倆繼續相親相愛,我保你倆性命無虞。此話,記得也幫我帶給顧容哈。」



    那夜,風涼人冷,我心裡不爽,李枕也沒睡上好覺。



    後來的許多年後,李枕回憶起那一天我的語氣和神色,他說他在玩笑之間看到了嚴肅與認真。他說,彼時,他走回房間,一路幻聽,好似聽到我磨刀霍霍的聲音。



    自打郊遊之後,李枕和顧容的關係好似緩和了一些。也不知道和我那番恐嚇是否有關。



    他倆沒再提起奪位之事。然我覺得他倆並非達成了一致意見,而是各幹各的,就如同競賽一樣。



    半個月來,他倆幾套操作猛如虎,出招雜亂且不一致,反而嚇到了端王。端王許久沒敢動彈,不知道我們這邊到底想幹啥。



    說實話,別說他了,連我也不知道他倆想幹啥。



    日子就這麼糊里糊塗地過了月餘。就在李枕被封為太子的第三個月,聖上忽然欽點靜王往臨汾處理官銀失竊案。



    說是聖上欽點,實際上卻是太后做主。自打聖上病重,每日苦於臨朝,太皇太后自萬安寺祈福歸來,垂簾聽政已有月餘。說起來,李枕得登太子位,也多少虧了太后的耳旁風。



    靜王一走,顧容又開始放心不下。對於靜王脫離視線這個事兒,他十分在意。



    這日清晨,聖上輟朝,東宮的飯也開得晚了些。李枕倒好了桂花羹,遞給我與顧容。



    彼時,顧容喝了一口羹,含糊說道:



    「李枕,我們該有所行動了。」



    李枕的手微微一頓,隨後淡淡笑了一下:



    「今天不說這個。」



    顧容將碗落下,十分認真地看著李枕:



    「事到如今,榆木腦袋還不開竅是不是?」



    李枕舀了一匙桂花羹,緩緩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也還是那個主張。如今我已經是太子了,我們要做的不過是想著如何平穩過渡政權。當今形勢下,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守而不是攻。如果…」



    李枕話還沒說完,便聽顧容一陣冷笑:



    「李枕,你以為進了東宮,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麼?靜王此人,自視甚高。心機深沉卻偏還有個重情義的毛病。昔日故皇后趙氏於他有撫育之恩,他便不敢與太子爭。他日,若非太子登上帝位,他是誰也不會服的。」



    李枕許久沒有說話,臉色卻漸漸發白。我從未見過李枕這模樣,他好像真的有些生氣了。



    「所以你想怎麼做?」許久,李枕的嗓子眼兒裡才艱難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顧容的眼底露出陰寒之色,一字一字緩緩道:



    「先下手為強。」



    「你要殺靜王?」李枕蹙眉:「你知道這不可能的。別說他現在臨汾,就算他還在京都,都沒那麼容易死在你手裡。」



    「我說的,是聖上。殺了聖上,擬詔傳位於你。」



    「不可能!」李枕大怒:「你這是謀逆!」



    顧容冷冷看著李枕:「你知不知道,你剛坐上太子位,根基不穩,若聖上不久後猝然駕崩,朝野內外支持你的會有多少?唯有傳位詔,才能助你順承大統。」



    「為了這個,你就要我殺了我自己的父皇?」



    李枕不可置信,瞳孔放大,聲音都在顫抖,不知是因為驚恐還是憤怒。



    顧容咬著牙,恨鐵不成鋼:



    「聖上早就纏綿病榻,死對於他來講,也是解脫!一箭雙鵰,何樂不為?」



    「總之我不同意!」李枕氣得一掌拍在桌子上:「打仗…我許還同你有商量的餘地。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許久,顧容幽沉的聲音緩緩傳來:



    「恐怕已經晚了。」



    「你什麼意思?」李枕怒目圓睜。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顧容淡淡道:「下了毒的湯藥明日就會準時送入聖上寢宮,詔書也已經藏好。」



    咚…!



    我的心一沉,木然望向顧容:



    「顧容你在開玩笑是麼?」



    可顧容眼神冰冷而堅定:「不出意外,聖上明晚就會駕崩。我們應該準備一下了。」



    「你…!」



    李枕騰然起身,眼底霎時間冒出許多血絲來。他沒有再與顧容言語爭執,只疾步向門口走去。



    「你去哪兒!」顧容高喊。



    「去見父皇!」



    李枕說罷,一腳踏出門去。



    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側頭一看,是顧容眼色狠厲,幽沉說道:



    「我說過,晚了。」



    說罷,緩慢拍了拍手。



    幾乎是頃刻之間,豹子從天而降,只一下,便打暈了李枕,又原路扛了回來。



    「顧容…」



    我驚愕萬分,不錯目地盯著顧容:



    「你…你這是做什麼?」



    顧容嘆了口氣:「李枕假仁縱敵,會壞了大事的。」



    「可…可…」我許久也沒支吾出第二個字來。



    「沒什麼可是。」顧容目光如炬:「記得我說過麼?我們要再推端王一把。聖上駕崩,端王必反。靜王想借端王之手除掉我們,再坐收漁翁利,他也必然會在關鍵時刻舉兵。屆時…若李枕有傳位詔,景安侯府便可以'清君側、靖國難'之名出師討伐亂臣賊子。只有這樣,才能一舉掃清所有障礙,永絕後患。」



    說罷,顧容的手撫著我的肩膀,柔聲說道:



    「簪簪,明日我會把沈府的人都接到隱蔽的地方。你不必擔心。等這場血雨腥風過去,一切都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如何返回房間的,那明明很短的路程我好似走了好幾個時辰。回到房間後,我僵硬地掩上門,魂不守舍地直接癱在了榻上。



    顧容的小半生在我腦海裡重過,從八歲到二十二歲,我太瞭解顧容,他雖有些冒進衝動,卻並非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他今日所為,看似合情合理,卻又那麼不像我認識的那個人。



    也許這個就是顧容之前說的,不得不打破邊界,才能跳出靜王預先設好的死局。他以這種逆反乾坤的方式反殺靜王,獲得生機。可是李枕呢?他真的會放縱顧容的手伸進皇宮…謀害聖上麼…



    看著窗外晃動的樹影,我輾轉難眠。



    彼時,我並不知道,在這樣的深夜裡,東宮已經有消息傳了出去,而臨汾有一個傻子將要千里奔回京都,赴一場預先為他設好的死局。



    第二日,李枕醒了,卻被顧容關在了東宮的暗牢中。



    「來人啊!」



    他一直喊著。



    我在暗牢外,一直咬著手指,來回徘徊。李枕的喊聲讓我十分焦慮,此刻顧容又不知道去了何處。我不敢露面,我怕李枕求我放了他。也怕我經不住他的請求,給他開了牢門,惹下大禍。



    我不知徘徊了多久,顧容終於出現了。豹子跟在他的身邊,倆人皆拉著一張臉,瞧著有些陰沉恐怖。



    近來,顧容很喜歡走到哪兒都帶著豹子。我本是不太理解他。畢竟探子們都不知道顧容是個男人,在他們面前,顧容還要捏著嗓子說話。平日裡,若非必須,他也是不多見這些探子的。但自打他同李枕鬧了彆扭,豹子好似得了寵,日日跟在他身邊。就在昨日,我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也許…顧容最近是時刻準備著放倒李枕的,有豹子在,著實方便許多。



    我輕聲嘆息,跟在他倆身邊進了暗牢,默默躲在暗處看著。我實在不忍心直視李枕的眼神。



    彼時,李枕瘋狂地拍著牢門,聲音嘶啞抖顫,活像一隻被獵物挑釁了的憤怒的獅子。



    「顧容!你放我出去!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不僅是謀逆。冒然開戰會害死京都城的百姓的!」



    顧容緩步走了過去,貼近牢門,聲音低沉:



    「李枕,你應該相信我。」



    李枕眼睛通紅,盯著顧容的眼睛,說道:



    「我曾經,很相信你…也許,現在也很相信。可是我絕不允許,任何人。顧容,是任何人,擾亂百姓的安寧。」



    顧容眼露寒色,一字一字質問:



    「你心中真正在意的…究竟是百姓的安寧…還是…我僭越了你的權力?」



    李枕的表情一僵。



    過了一會兒,顧容忽然退後,冷冷說了一句:



    「放了他。」



    話音落下,豹子幾步垮過去,打開了牢門。李枕出來後,隻字沒有,風一樣向門口奔去。



    而顧容看著李枕的背影,沉沉道:



    「李枕,你知道的,有豹子在,你走不出東宮。」



    李枕腳下一頓,卻沒回頭,依舊向前走去。豹子擋在了他的身前,神色平淡,卻形成一股無形的壓迫。李枕猛地回過頭,緊緊咬著牙:



    「顧容,你當真要做到此種地步麼?」



    「開弓沒有回頭箭。」顧容聲音低沉。



    我們就這樣僵持在幽暗的牢中,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動作。不知過了多久,李枕忽然一聲苦笑。



    顧容一步一步慢慢向李枕走去,聲音柔和了許多。他試圖安撫李枕的情緒:



    「李枕,所有的事你都可以交給我。你要做的,不過是在今日夜裡接過傳位詔,趕在靜王回來前順利登基。一旦給了靜王足夠的時間,讓他趕在你登基前回到京都,或者讓他知道傳位詔書是假的,你我…將永無翻身之日。」



    李枕沒有說話,沉默許久後,苦笑著搖了搖頭:「事到如今,我還有別的選擇麼?」



    「恐怕沒有。」顧容認真說道。



    此話落地,空氣又歸於寂靜,暗牢之中,光線黯淡,呼吸細微。我不敢說一句話,生怕打破平靜之後就是可以將人吞噬的波濤。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打破了沉默。



    「我餓了…」李枕嘆了口氣。



    顧容先是一愣,隨後眼裡閃過一抹亮光,笑道:



    「午膳已經準備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開竅的。」



    顧容看了我一眼,眼中透著喜悅。可我看到李枕的樣子,總覺得心裡很難受,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路上,顧容興奮地同李枕講著夜裡的部署。在他的預測之中,若李枕能夠順利登基,靜王多半不會輕舉妄動,而端王這光腳不怕穿鞋的多半還是會反。景安侯府的兵已經在邊地集結,若有異動,便會第一時間控制住。



    顧容聲音沉沉,話還沒說完。李枕忽然一個側身,抽出豹子腰側的長劍,一把橫在了顧容的頸上。」



    「太子妃…!」



    豹子一驚,不敢動彈。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李枕:



    「李枕!你在做什麼?!放下你的劍!」



    「放下我的劍?」李枕冷笑出了聲兒:「若我放下劍,是不是就要變成像端王一樣的傀儡?!」



    「李枕!你要殺我?!」



    顧容眼底湧著血色。



    我一把握住那劍,神色嚴肅起來:



    「卸磨殺驢都不是時候,李枕,你是瘋了麼?」



    李枕冷冷笑了起來:「我是瘋了。可他顧容呢?就沒瘋麼?」



    說著,李枕緊緊盯著顧容,問道:



    「既你問我,究竟在意的是百姓安寧,還是你僭越我的權力。那我倒也要問你一句。你顧容拼死相助,為的是我,還是你自己!」



    「李枕!」



    我大呵一聲兒。李枕怕是瘋了,真的瘋了,才會對顧容說出這樣的話來。



    顧容唇角微顫:「我以為…你與我早已不必分得那樣清楚。沒想到,你一直在意,我所做的一切,初心為何。」



    李枕苦澀笑了,搖了搖頭:



    「顧容啊顧容,你怎麼還不明白…我與你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你不能替我做所有的決定…你這是在踐踏我的人生!」



    「所以你就要殺我?」顧容眸光鋒利,狠狠瞪著李枕。



    「我不會殺你的。」李枕喉嚨上下滾動,眼底蒙上一層霧氣。他緩緩放下劍,說:「你走吧。」



    「什麼?」顧容蹙了蹙眉。



    「我說,你走吧。」李枕盯著顧容的眼睛,沉緩說道:「此事,我有我自己的解決辦法。」



    彼時,我真的很想哭。但似乎是猶豫極度的緊張與恐懼,我甚至做不出任何難過的表情。我神色微微侷促,聲音木訥而沉悶,對李枕說道:



    「可你即便現在趕去皇宮,恐怕…也來不及了。」



    李枕沒有看我,他依舊望著顧容,一字一字又重複道:「我說,我有我自己的解決辦法。」



    顧容攥了攥拳頭,問道:



    「李枕,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也不需要我景安侯府了對麼?」



    「是。」李枕聲音透著涼意。



    顧容冷笑:「我早該相信靜王的話。」



    「什麼話?」李枕問。



    「還重要麼?」顧容寒聲道:「重要的是,既你我之間再無信任,我景安侯府便再不會插手你的事。從今日起,你李枕是死是活,與我無關。」



    說罷,目光緩緩看向我:「簪簪,跟我走吧。」



    顧容拉起我的手,卻面若冰霜。我望著李枕,勉強扯了扯嘴角,還在妄圖勸說:



    「李枕…你就再聽顧容這一…」



    就在我說出那句話的一瞬間,忽然感覺到什麼東西冰冷冷刺了過來。我心下一沉,竟是李枕眸帶寒霜得直盯著我。他聲音冰冷,幽幽問道:



    「沈孟簪,在你的心裡,我李枕就事事都要聽他顧容的麼?」



    我被李枕的樣子嚇到了。如果說,剛開始的時候,我總覺得還有迴旋的餘地。此時此刻,我大腦已經一片空白,徹底失去了自主的意識。



    「他不會領情的。」顧容眸光若劍。隨後看著我,說道:「你若不走,我便先走了。兩個時辰後,來景安侯府找我,我帶你離開京都。」



    「離開…京都?」我愣在原地,等稍微反應過來,顧容已經跨出門去。



    我又看了一眼鐵青臉色的李枕,腦子一熱便向顧容追了過去,口中喊著:「顧容…顧容…顧…」



    忽然,我的頭遭了一棒,一陣暈眩,視線模糊,隨即便昏了過去。



    由於昏得過快且十分突然,我竟不知究竟是被何人打的。我雖極度懷疑李枕,然後來他一直死不承認,我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入夜,東宮一片漆黑,大門口守著足足十幾個士兵。



    他們說,三個時辰前,聖上駕崩,傳位太子李枕。端王反了,京都城外三萬大軍集結,攻進了安德門。



    景安侯府為表忠正,五子交兵,靜待國變。



    「五…五子交兵?」



    彼時,我的心猛地一顫:「什麼叫五子交兵…你說清楚一點。」



    那兵嘆了口氣:「您還不知道?景安侯府撂挑子了。景安侯說,誰當皇帝是皇家的事,他不管了。景安侯府的五個將軍在各自邊地閉門不出,軍權暫交地方。此次政變,景安侯府不會出一兵一卒。」



    「不可能…」我喉嚨一緊,說話都變了聲音。



    我抓住說話的士兵的手臂:「太子妃呢?太子妃去哪兒了?」



    士兵道:「聽聞太子妃昨天夜裡被端王擄走,下落不明。所以,景安侯府此番雖不出一兵一卒,然景安侯有言,只有手刃端王者,景安侯府才會承認他的正統。」



    擄…擄走?



    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顧容何為忽然失蹤。他以此擺了端王一道,使其徹底失去群臣及百姓的擁護。有景安侯府這一巨大的壓力存在,端王便是被群起而攻之的對象。別說皇位,就是命,他都未必能夠保住。



    我靜靜坐在院中,猶如泥雕木塑。心想著不對啊…顧容與李枕徹底吵翻不過是三個時辰前的事,怎麼邊地的幾位顧將軍就都得了信兒,紛紛罷了軍權?還有…顧容說好了兩個時辰後與我在景安侯府相見,見不到我的人,他又怎麼會獨自走了?



    左思右想,我還是覺得不對勁。顧容這小子,怕又是憋了一肚子壞水兒。他和李枕是串通好的麼?他倆究竟在搞什麼鬼?



    該不會…



    我心底拔涼…這倆人該不會已經視死如歸了吧…



    死都不帶我,忒不夠意思。



    我想出去,可他們告訴我,太子吩咐,絕不能放我出去。



    我在院子中來回踱步,方才屋裡屋外瞧了好幾圈兒,不知是誰這麼缺德,把東宮中所有的梯子繩子都給藏起來了,我是一個趁手的翻牆工具也沒有。



    正愁得緊,忽然聽到身後嗖嗖兩聲兒。



    「誰!」我警惕得回過頭。



    夜色之中,有人向我走來。身材修長,步履匆忙。



    「顧容…是你麼?」我緩緩向前走了兩步。



    待那人走近,我終於看清了月色下的那張臉。



    「靜…靜王?」



    我詫異萬分,直勾勾盯著離我只有半米遠的靜王。



    「跟我走。」他只簡短說了三個字。



    「你是怎麼進來的…」



    想到外面重重看守,我覺得不可思議。



    靜王沉沉道:「怎麼?你們的人進得了玉蘭齋,我會進不來東宮麼?」



    說著,靜王拉起我的手腕。



    「我不走!」我大喊:「你要帶我去哪兒?」



    靜王的另一隻手突然捂住了我的嘴,我感覺有一股子檀香味兒驟然飄進了我的鼻腔中。靜王四下看了一眼,壓著嗓子道:



    「李枕敗了,東宮就不會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必須跟我走。」



    靜王聲音清冷幽沉,聽得我一個寒顫。



    「李枕不會敗!」我甩掉靜王的手,聲音憤怒抖顫。



    靜王看著我,冷冷道:



    「李枕與顧容決裂,無異於自折雙翼。沒有景安侯府的大軍,他必敗無疑。」



    靜王原本俊逸的五官在月色下略顯詭異,一雙透著涼意的眼睛此刻夾雜著某種意味不明的神色。有點像是…憂慮。



    我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你怎麼知道…李枕與顧容的事。那不過…就是…最近的事而已。」



    靜王微微一頓,眼角片刻抽動,隨後又恢復沉靜。



    「顧容呢?」我試探問道:「外面的傳言…到底是怎麼回事?」



    靜王道:「顧容已經回景安侯府了。這是我對他的允諾,只要此次景安侯府不出一兵一卒,我絕不為難。日後景安候府一如往昔,替我李家掌軍權,而他顧容假死之後,也可以有一個新的身份重新開始。」



    我蹙了蹙眉:「假死…?」



    靜王淡淡道:「明日便會傳出音訊,太子妃不堪受辱,自盡而亡。提前告訴你,是怕你…衝動壞事。」



    「使端王名不正言不順…又民憤攻之…這是…你的計?我以為是…」



    說到一半,我驟然噤聲。



    靜王看著我,幽幽道:「你以為是李枕的計謀?很可惜,顧容假死誣陷端王是在幫我,而不是幫李枕。當然了,只要他做到承諾於我的,待一切風平浪靜,他就會有一個新的身份。也許是同你遠走高飛也說不定。」



    我喉嚨發緊,大腦飛速運轉著。對於靜王說的這些,我是決然不會相信的。可我又實在想不到,顧容究竟要做什麼。可不管他在謀劃什麼,他的心裡絕對沒有全勝的把握,否則他不會瞞著我。當下,我最不確定的,是李枕究竟知不知道顧容的計劃,以及他倆究竟在搞什麼鬼。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靜王低聲催促,再次拉住我的手腕。



    「不行!」我使勁兒掙脫,臉上擰巴著,嘴上試探道:「我不信譽王。之前因萬安寺的事兒,他同我有了過節。況且我一直站在他的對立面,若落下他手裡,還有我的活路?」



    靜王看了一眼外面,沉聲道:「譽王不…」



    說了三個字,忽然不說了。他看著我的眼神忽然變得複雜。



    「不…不什麼?」我眼露精光:「譽王沒和你在一起對不對?」



    靜王停頓片刻,說道:「譽王沒放在心上,關於你…一直站在他的對立面。還有之前萬安寺的事,他也不知道是你和顧容設下的圈套。」



    我輕輕笑了一下,隨後緊緊盯著靜王的眼睛,問道:「靜王府恐怕已經被李枕封鎖了,那你如今在何處落腳?」



    靜王沒有說話,但我瞧見他的眼角動了一下。



    趁熱打鐵,我又試探道:「是軍營?」



    這回靜王的瞳孔微微擴張,快速眨了兩下。



    「那譽王呢?和你在一起麼?」我又問。



    靜王蹙了蹙眉,有些不耐煩了。



    停頓片刻,我又問:「端王借來的兵…有多少在你這兒?」



    「這不是你應該問的。」靜王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帶著怒氣。



    這不是你應該問的…這不是你應該問的。可他沒有否認端王借來的兵有一些在他麾下,而他不知在何處已經紮了營,並且沒有同譽王在一處。此番攻城,顧容此前便有預測,以端王的衝動勁兒,一定是打頭陣,以譽王的窩囊樣兒,一定是領援軍。可我們都以為靜王會和譽王一同出發,卻沒想到,他緊隨端王,留譽王一人盾後。我必須想辦法把這個消息告訴李枕和顧容。雖然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會有什麼影響,可是顧容說過,靜王的每一個決定,都不是無緣無故的。



    可我信不著東宮裡裡外外的那些人。靜王知道一切,便證明東宮有奸細,一個或是兩個,亦或是很多個都說不定。飛鴿傳信…太慢了。所以我必須想辦法出去,找到他們兩個…而眼前的靜王,恐怕就是我唯一的希望。



    彼時,我正魂不守舍,靜王再次看了看四周,冷聲兒道:



    「既然不肯走,就躲得好好的,若落入端王手中,我也救不了你。」



    他說著這些,神色依舊那麼冷淡。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關心我,還是嫌棄我。



    說罷,他轉身便要走。



    「我還可以信任你麼?」我忽然問道。



    「什麼?」靜王回過頭,一臉詫異。



    我冷聲道:「你利用我利用的還少麼?我怎麼知道你不會用我來要挾顧容和李枕?」



    靜王眼睛一瞥:「我若這樣的想法,直接打昏了你帶走不好麼?還需跟你在這兒廢話。」



    「也許…你扛著我並不是那麼好離開。」我笑了笑。



    靜王忍無可忍,七竅生煙,當下轉身就要走。



    「誒…」我一把拉住靜王的衣角,說道:「帶我去你帳中吧,想必那裡最安全。」



    對於我突如其來的轉變,靜王十分懷疑。



    「不願意…就算了。」



    我緩緩鬆開了我的手,慢慢轉過身去。



    「好。」



    靜王只說了這一個字。



    我被蒙上了眼睛帶進了靜王的營地。靜王丟給我一身男人的衣服後,什麼也沒說,便離開了帳子。



    待我換好衣服,走了出去,便瞧見靜王一人坐在篝火旁,橘色火焰照著的他的臉冰冷蒼白。我時常懷疑,他的血本身就是冷的,不然為何在如此炙熱的火焰旁,也是一點血色都沒有呢?



    我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緩緩伸出手,烤火取暖。



    「陸笙他…為什麼會選擇你?」



    靜王似乎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嚇了一跳。他眉毛微微蹙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嘆了口氣:「我只是單純得想知道。事到如今,你還要跟我說,陸笙…跟你沒有關係?這樣做,恐怕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又是一陣沉默,寂靜的夜色下只聽得見火焰嘶拉跳動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靜王忽然說道:



    「我舅舅告訴我,在他很小的時候,聽我外祖父講起過老一輩的一些故事。雖說大多都是些無稽的傳聞,可那無稽的傳聞中總有那麼一個兩個是真的。你想聽聽看麼?」



    我緩緩點了點頭。



    於是靜王繼續講道:



    「傳聞,陸笙並非獨生子,他本來有一個雙生妹妹,可憐十七歲就死了。因死得極不光彩,後來的幾十年,陸家對此人緘口不提。可傳聞還有另一種版本,說陸家之所以對她的死緘口不提,不是因為羞於提,而是不敢提。因為他那妹妹跟皇室有著扯不斷的聯繫。傳聞她妹妹本與六皇子兩情相悅,卻被北漠的王看中了。於是她被立為公主,前往北漠和親。陸笙的妹妹痛苦絕望之下,在和親的路上割腕而死。據聞,馬車穩穩走了一夜,直到屍體發了臭,才被人發現。屍體抬回京都後,陸笙發了狂,決意要驗屍。可驗屍卻驗出了醜聞,他那妹妹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了。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始終是個謎團。可陸家的人都知道,是那位六皇子。」



    我愣住了,營地空曠,此刻我感覺後背發涼,想打噴嚏卻打不出來。



    「六皇子…六…六…」我支吾著,嚇得瞳孔放大:「你是說…」



    「沒錯,是我的祖父,慶德皇帝,未登基時的六皇子李肅朝。」



    靜王聲音平淡。可越是平淡,就越透露出一種震撼人心的恐怖。



    我好不容易從震驚中緩和過來,問道:「可這些…所謂的傳聞,與陸笙選擇你,又有什麼關係?」



    靜王緩緩道:「其實很多年前我就十分好奇了。於我們李家而言,於這帝國而言,陸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他與我祖父在年少時,曾經相交甚好。他雖善玩弄權術,卻似乎從未有過取而代之的想法。然這幾十年來,外戰寥寥,而內亂不斷。好幾次…陸笙又都牽涉其中。直到我聽了這個故事,才慢慢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麼?」我問。



    靜王看著我,一字一字道:



    「陸笙要的,不是山河動盪、江山易主。而是我李家,永無寧日。」



    「永無寧日…」我默默重複著,好像也明白了一些:「所以陸笙…根本也不會真心同你合作。他要的不過是你們兄弟相爭…自相殘殺罷了。」



    靜王盯著那篝火,幽幽說道:「所以那時候我就知道,若我提出與他合作,他定會應下。因為他巴不得看我李家這場好戲。」



    我搖了搖頭:「明明知道,你還…」



    話說一半,我又沉了下去。我不該跟靜王說那些個推心置腹的。明明站在不同的陣營裡,若此時此刻我還把他當成朋友,豈不是十分可笑。



    我這邊話沒說完,那邊靜王卻冷笑了一聲兒:



    「他之所以覺得兄弟相殘…可以令我祖父黃泉之下懺悔難安,是因為他還不夠了解我們李家的人。昔日,我祖父在血腥中奪位,兄弟於他而言,不過一塊又一塊可以踩在腳底,以走向高位的石頭。既本沒有感情,又何談懺悔難安呢?說到底…陸笙他只是一直在以自己的感情臆測我李家的心腸罷了。」



    靜王語氣冷硬,說的話決絕而冰冷。可是他的眼裡透著一股說不清的悲涼。



    過了一會兒,我問:「你會殺了他麼?」



    靜王淡淡道:「水至清則無魚。殺了他,於江山而言,可未必是什麼好事。」



    「你說的對…」我十分贊同得點了點頭,從懷裡悄悄抽出我的短刀,默默側眼一瞥,迅速起身,將刀橫在了靜王的頸上,低聲兒道:



    「水至清則無魚…那我也不要做什麼好人了。謝謝提點,李敘。」



    彼時,我一把刀橫在靜王的脖子上。我以為他會很驚訝,可他就好似預料到過這種可能性一般,只是眼底驟然滑過了一絲失望。



    我暗自感嘆,此人臉大到如此地步,竟好意思對我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對我早做過多少讓人失望的事了?



    我正想著,靜王開口了口:



    「你想做什麼?」



    「我想讓你撤兵…發號施令,擁李枕做皇帝。你能做到麼?」我看著他,認真問道。



    靜王沉聲道:「殺了我,你走不出這個軍營。而你也明明知道,這些兵是端王的人,你以我的性命相要挾,什麼都得不到。」



    「是啊…」我嘆了口氣,眼睛一瞪,氣道:「既然我想的你也做不到,那你還有什麼可問的!趕緊給我備馬!我要離開軍營,我要回家!」



    「回家?」靜眉頭微蹙:「我說過,東宮不安全。」



    「誰跟你說我要回東宮?我要去與我父兄會和!你怎麼這麼多廢話!」我十分不耐煩地低吼了一句。



    「我以為你會想去找顧容。」靜王喃喃說道。



    我緊了緊手中的刀:「政變之前,他捨棄而去。我為何還要管他的死活?」



    其實我知道,對於我的話,靜王是半信半疑。可他沒有別的選擇,他還有他的計劃,而端王的兵真的不會管他的死活,對於那些人來說,執行計劃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是夜,刀抵著靜王的腰,乘著那要挾來的馬,我連夜奔回京都。我本想一直挾持著靜王,直到端王戰敗,李枕順利繼位。可我想著,若綁了一個靜王就萬事大吉,顧容也不用謀劃了那麼多。恐怕靜王早已有了周密的部署,將他困在身邊,反而不是什麼好事。



    於是在將到城門,我開始認得路的時候,我把靜王從馬上扔了下去。確切來說,是我逼著他自己跳了下去。



    「沈孟簪,真有你的!」



    我聽見他用了畢生最大的人嗓門兒,衝著飛馳遠去的我還有馬喊了這麼一句話。



    對此,我只能報以微笑。



    我堂堂鬼見愁,深夜疾馳在京都城內,幾乎嚇得魂飛魄散。不過幾個時辰,京都城內已是另一番景象。這一路,各家大門緊閉,萬家燈火盡熄。街上一片狼藉,士兵的屍體隨處可見。黑夜之中,一股血腥的味道衝進鼻腔,不知是不是因為頭暈,我甚至分不清倒在地上的都是些什麼陣營的兵。南疆的…京都的…亦或是全部都有。



    我本來想去找顧容。可是想來景安侯府如今必然是眾目睽睽,我若扣響那門環,就是在給景安侯府找麻煩,也許也會擾亂顧容的計劃。



    所以我決定直接入宮,以太子側妃的身份。



    彼時,端王的兵有一支正於南武街與帝軍交戰,堵住了原本直接通往皇宮的路。我多繞行了少說半柱香的時間,才到了東面,離乾坤殿最近的安德門。



    可事與願違,我拿著東宮的令牌,卻進不了安德門。氣得我在暗處來回踱步。



    奇怪的是,守城的人雖多,可似乎都是些蝦兵蟹將。有幾個瞧著弱不禁風,甚至不如顧容看上去抗揍。於是我故技重施。趁著倆士兵在暗處解手,剛提上褲子的空檔,一把短刀抵在了其中一個的腰上。



    「別出聲兒,把另一個放倒,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那士兵一哆嗦,老老實實側眼一瞥,一杵子放倒了另一個士兵。



    「把他的衣服扒下來。」我說。



    「哈…?」士兵一愣,不明所以。



    「想什麼呢!快點兒!」我低聲兒催促。



    士兵老老實實照做了。



    我一手握刀,一手艱難得披上了臭烘烘的衣服,對士兵道:



    「帶我進安德門。」



    彼時,我跟著那士兵進了安德門,說道:



    「幫我告訴你那個朋友,衣服,過後還他。」



    說罷,我就像那士兵剛才敲昏另一個士兵一樣,也敲昏了他。



    這一下下去,我手一陣發麻。一下不成,連敲了兩下,才見那兵緩緩倒下。



    這麼看來,昨日那樣利落敲昏我的人,手勁兒可是不小。李枕這小子…平日裡演得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這會兒手勁兒倒是大了起來。



    我一路暗罵李枕,一路小跑。如此費勁周折,我終於好不容易見到了李枕。



    可見到我時,李枕卻只有目瞪口呆:



    「不是讓你呆在東宮麼?你…」



    「是關於太子妃的事。」說著,我瞄了李枕身旁的小太監一眼。



    李枕即刻會意,遣走了那個小太監。待大殿之上,只剩下我與李枕,我附耳過去,把事情以最簡短清楚的方式又敘述了一遍。



    「知道了。」



    許久,李枕只說了這三個字。



    我四下環顧著乾坤殿,不知為何,這裡出奇得安靜,靜到讓人感到可怕。仿若置身一座空城,天底下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為何沒有人…來回報外面的情況?」



    想了許久,我才發現是哪裡奇怪。京都城中,早已亂成一鍋粥。自我進入皇宮,少說有一柱香的時間了,可竟未在宮內看到一兵一卒,前方戰況如何,更是無人來報。



    李枕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得看著我,說道:



    「你不該回來的。」



    看著李枕的臉,我的心裡忽然湧上一種相當不好的預感。



    「既有了傳位詔,你為何…沒有登基?」我聲音出口,自己聽著都陰森。



    許久,李枕淡淡道:「沒有傳位詔。」



    「可是顧…」我脫口說了三個字,又即刻噤聲。我總覺得在這空蕩的大殿之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什麼人在悄悄打量著我們。



    「怎麼會沒有傳位詔呢?」我壓著嗓子,一字一字提示著李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