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寫作機器人 作品

第四十一章 歷史的構造(上)

    在入口處,有個小棚子,裡面放了些工具,還有推車。老頭從裡面想要找出提燈來。唐正說:

    “沒必要,開燈吧,電力那麼充足,今晚就奢侈點,剛好也給樓上點上。”

    他到棚子旁邊,找到了藏在牆後的保險箱,拉開電閘,於是一個個廢棄區明亮起來,光照如晝。

    只是不時,會閃爍幾下。基地所用的電力線路在無人維護的數十年後也有不可避免的老化。

    藉此燈光,秋陰看到辦公桌、辦公櫃都是橫七豎八地堆到一塊,從房間裡擁到走廊外頭。椅子很少,因為椅子容易移動,大多被居民區的人拾去用了。櫃子裡還有一沓仍包著塑封的紅色書本,貼在牆上的照片與語錄都已黯然失色。幾塊推到一邊的白板上用黑筆畫著簡略的草圖。

    辦公室或者實驗室裡被傢俱、廢器械堆滿,沒人清理,有一些則像是被燒過,牆壁裸露焦痕,這可能是對一些機密進行了撤離前的應對處理。走梯、走梯,還有出入口倒是後來被人都被清理過,唐正說曾經有人在這裡迷過路,於是特意組織了一次大清掃。

    在熟悉的出入口前站了不過片刻,秋陰以為自己聽到了一百年前大漠上的風聲。

    “快點吧。”

    唐正的妻子看了下時間,不耐煩地催促道:

    “大的和小的都在等我們。”

    “好,好。”

    在拐角處有個被清理過的房間,幾個合在一起的桌上,是一捆捆的殘帙故紙。到了秋陰、李明都所生活的年代,辦公已經實行了很久的電子化,不過紙質的檔案沒有消失,而是與之並舉。

    唐正推開門,腐爛的書頁的味道幾乎要竄到秋陰的鼻子裡。她看到幾臺舊式的電腦,顯示器屏幕是黑色的。

    唐正注意到秋陰的視線,說:

    “電子化的檔案在撤離時已經被全部格式化了,只剩下一些繁瑣的故紙堆。謝博士工作過的場所比較集中,她的文件也大都被前人整理在一處,我不知道為什麼沒被扔掉,靠自識別無人機搜尋了下,結果就找到了這些內容,我把他們捆紮了起來,放到了一處。”

    足足放滿了兩三桌,桌底下也是厚厚一摞摞幾乎已經要腐爛的本子。

    謝母活在世界的日子不算長,但參與的事情很多,也是從底層做起,留下了許多的痕跡。

    秋陰站上前去,輕輕拂去書面上的灰塵,她看到發黃的封皮上都標著她母親的名字,有些是工作日誌,有些則是行政檔案,有幾個筆記本,扉頁娟秀地寫了一個謝字。也正因為有這些標識,無人機可以輕易地搜遍。

    秋陰打開其中一本筆記本,裡面的內容散亂得不成樣子,有會議紀要,有她的學習筆記和心得,有演講和答辯的底稿,也有一些根本不是內容的塗鴉。

    一朵花,一個星球,一隻飛鳥,一片雲朵。

    還有備忘的行程說明。

    其中一頁上寫的是:

    “10.5,8點,謝嚮明,06塔。”

    在一行字的下頭,是像練字一樣寫滿整整一頁的“討厭鬼。”

    謝嚮明是秋陰的父親,他和秋陰母親都姓謝,因此得到了同事的撮合。這句話指向的或者是他們在基地時的一次約會,06塔是基地的地表瞭望塔之一。

    不過秋陰對父親沒有記憶,她沒從母親或其他人那裡聽過多少父親的事情,她對父母的事情一無所知,也就不能確認。

    唐正沒有打擾她,只問道:

    “小謝,你要留在這裡嗎?我們有事要先上去了。”

    秋陰遲鈍地轉過身去,細想了會兒,才從恍惚的過去的世界裡回到現實:

    “你們先走吧,我就在這裡,我知道我的客房在哪兒,不用擔心我。我在這裡,就想……多看看。”

    唐正和巡查的老人們不再委婉,匆匆離開,基地的荒廢區變得安靜,只剩下一些像是從天邊傳來的雜音,而爆竹聲衝上了天際。

    原來這時,時間已經過了零點,新的一年已經到來,熱鬧是上面的事情,冷冷的白光繼續照耀著埋在地下的鋼筋水泥,它像是一片寂寞的森林。

    這片森林曾經也人來人往,茂盛而熱鬧,如今變得光禿禿的,像是墳墓。這一片區域秋陰沒來過幾次,但她知道是那些專精於理論科學的人們所工作的地方。

    她可以一個人獨自安靜地閱讀謝母最後的遺產了。

    但她呆呆地坐在書本的前頭,突然想起李明都很久以前在公墓前說過的一句話:

    “對不起,我好久沒來這裡……一直沒有好好地、安靜地來看看你們。”

    良久,秋陰才打開下一本筆記。這本筆記的字跡就成熟得多,裡面記錄的紀要、事件與心得的語言也變得積極、生動與安全,她想寫這本筆記的時候,謝母應該已經成長了不少,性格變得穩重,並且還參加了幾次級別不低的會議。筆記裡,謝母為這些會議寫了好幾篇發言的底稿,底稿的條理清晰,在內容上既有理論學術的交流,也有意識形態的學習。

    與此同時,不知所云的塗鴉變少了許多,再也沒出現整整一面的討厭鬼。

    但仍有一些獨自佔了一頁或半頁字詞一眼看去並不具有意義,有的是生活中的常用字,有的是名字,謝母當初記下來的意圖已經不可追溯,這或許是她的備忘錄。

    當時的秋陰短暫地忽視了筆記本中一個被劃去的詞語:

    【時間晶體(?)】

    只粗略地掃過,她便合上筆記,望向了其他的書堆,用唐正留下來的剪刀,裁開了帶子。

    筆記外的資料多是謝母和她後期所帶的學生留下來的各式各樣的記錄、日誌。日誌的大多表格只需填寫一切正常或經過檢驗,謝母寫的也不逾此規,早期的日誌大多由謝母自己填,後期的許多日誌不需要由謝母寫,但需要她最後簽名確認。

    至於真正用於記錄事情情況的實驗日誌並不存在於這裡,在基地撤離時期就已經被盡數銷燬,一點不剩。

    日誌是簡單的,但日復一日的日誌是繁雜的。她從裡面看到了一個活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一絲不苟的人。

    “好啦,你可夠認真的了。這種形式主義的任務,時晴特別像你,從不怠慢。”

    她自言自語,放下手裡的日誌,手放在書堆的上方,向左移,又向右移移。唐正說得沒錯,這處的禮物確實沒有多大價值,除了對秋陰。對她而言,有一種特別的懷念。

    在一百多年後,基地的隔音效果仍然很好。樓上的慶祝與地上的煙花爆竹聲明明離得不遠,但卻杳不可聞。廢棄區沒有任何動靜,附近的通道也都是敞開的,但依稀只能聽見樓上在講關於“月亮”、“星星”之類的話語,也不知他們在談論些什麼。

    可能是因為電力不足的關係,眩目的白光偶爾會突然閃爍下,又恢復過來。光的閃爍讓秋陰感到不適,她眯了一會兒,打起精神,拿起了一本新的書。

    而就在秋陰打開這本從書堆裡隨機取出的日誌的瞬間,一頁不知從哪裡被撕下來的紙從書頁裡飄然滑落。

    有意思的是,對於人類的整體而言,發生在這時的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許稱得上是幸運之至的。

    幸運是因為那時,秋陰沒有猶豫、本能地彎下了自己的腰,撿起了地上的紙片。

    她漫不經心地瞥去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讓她忽的從追憶回到了不可知的現實。

    上面潦草地寫了幾個數字和符號,是零碎的實驗數據。而數據的下頭寫著一段話:

    【它不是晶體,儘管好像能觸碰和移動,但它會不停地回到自己‘原始的’形態,不論外界是什麼樣的,它的能量的來源暫時無法識別。導師認為,這可能意味著它在過去與未來都保持同一性和一致性,我認為這個假設過於大膽了。】

    “什麼意思?”

    她閃了閃眼睛,然後蹙眉道:

    “等一下,這是‘研究’?”

    幸運也因為任何人都可能跳過這段不解的內容,不再關注。唯獨秋陰,作為謝博士的關係者,也作為基地曾經的工作者,她絕對不會放過這個線索。

    “如果是,這違反了保密條例,任何基地的秘密都應該在碎紙機裡被銷燬……我應該立刻把這張紙片銷燬,省得它——”

    只是抬頭一看,就能發現周圍到處是當初管理混亂所留下的痕跡,時光已經不在了,基地變成了一群冬眠人的民居,那麼些許的違規……好像也沒人會知道究竟。

    這裡沒有其他人,她可以自由地窺見這一秘密所遺存的全部的真相。

    幸運同時更因為如今的地球上能夠意識到其中奧秘的人寥寥無幾。想要了解這個奧秘的人必須得有一點非同尋常的認知。

    秋陰鬼鬼祟祟地看了周邊一眼。周圍無人,樓上照舊在傳來切切的話語聲。她放下了根本沒必要提起來的心,卻仍舊做賊心虛似的翻一下蓋一下看一下外頭有沒有人。不過一分鐘,這本本子已被她粗略翻完,全部都是些沒用的記錄每日情況的表格。只有倒數幾頁,她看到謝母罕見地在這非私人的本子上畫了三個圖案。

    一個長方形,一個正六邊形,和一個歪歪斜斜的十二邊形。

    她並不氣餒。

    這種工作日誌一般是半年或一年一本,在它的封皮上明確寫著它所記錄的年代是2024年後半年。知道日期以後,她便著手搜尋在這個年頭附近的所有工作日誌。

    半晌過後,秋陰一無所獲,一張張紙上都是些沒用的內容,只能看到過去人們枯燥乏味的重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