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寫作機器人 作品

第四十一章 歷史的構造(上)

    會議結束的第二天,就是二一七九年新年的除夕。一些不祥的小道消息在地球地表不脛而走。走漏的緣故之一可能在於原本應該能回公網(或地表)過節的人到了除夕那天也不見蹤影,其之二可能在於路人們通過望遠鏡等設備也能看到前幾日天上天下的太空警衛設施的運轉不像是常規作業。常規軍事演練應當提前通知。

    小道消息的口徑並不統一。

    就謝秋陰的所見所聞,裡面既有說太空站發現了外星人以及正在接觸外星人的,也有談到世界局勢緊張洲際戰爭一觸即發,有冬眠人振振有詞地宣講這是地平論的證據、人類其實根本不曾飛上天空、電視裡的人都在騙咱們呢,也有自發的嘗試闢謠前面所有的觀點的。

    到了晚上,討論開始變少,代人們的世界轉移了注意力。非代人的群體們比起代人們消息更閉塞得多,在網絡安靜後,他們也不再關注這個話題,更多地關注自己身邊的事情。

    這裡先說說秋陰的事情吧。

    差不多這時,回國十多天的秋陰才抵達樓蘭。自動車載著她從列車上下來,沿著甬道從地下車站霓虹燈閃的大街來到了地表,在那瞬間,暗沉沉的天空和滿天的群星便落入了她的眼簾。

    夜空下是一片大寒的白茫茫。

    米色的圍巾纏在她的脖子上,碰著了粉紅絨的耳罩。雪片累在露出針織帽的烏黑的長髮上,像是冰結的花。

    她昂著腦袋,看到參宿明亮的群星正掛在天狼星的頂上,冷冷地照耀著這片古老的土地。

    樓蘭的都市在晚上沒有一點光,空中傳來陣陣機器代人的呼嘯聲,可能是由於時值除夕的關係,或許代人們也需要和過去的人一樣的更嚴苛的值守。通往大漠的道路上跑來一輛越野車。一個老婦人把頭探出窗外,她的脖子上纏著圍巾,髮絲比月色更像地上的雪,她朝秋陰的方向按了好幾下喇叭,喇叭裡傳出了她年邁的聲響:

    “秋陰姐姐,姐姐!我們來接你了。這裡是基地。”

    秋陰找準方向,開著車,在長長的國道上奔馳,很快就和大車開到了一起。自動車轉身,背部和越野大車的背部靠在一起,兩輛車的後艙在移動中完成同步接洽。老人的椅子轉動了下,秋陰則來到了後座。

    “你說你來得遲,其實來得還不遲哩……我們有幾個一個月前說要回來的人,現在還沒回來。”

    “現在都晚上了,怎麼也不能算不遲吧。基地裡現在準備得怎麼樣了?”隨後,秋陰略有遲疑地叫出老人的名字,“麗水,你們現在是怎麼過春節的?我要準備一下嗎?……我也沒什麼錢,沒能買多少禮物,能給我透個底嗎?如果小孩子向我要壓歲錢,是要給多少為宜。”

    老人和藹地笑了起來,眉眼裡依稀還能見到幾十年前她在家屬院裡見到的張醫生的那個小女兒的樣子。

    “不礙事的……姑娘。基地裡沒什麼攀比……”

    秋陰直著自己的身子,搖了搖頭,灑然一笑:

    “我只是想要儘量維持自己原來的、習慣的、自己也曾經受益的情況。小時候,我是收到很多壓歲錢的,雖然我自己從沒能用到過。”

    這時,車已經開出了幾公里,輪子轆轆響動。道路的兩旁從綠化帶開始漸變為荒野。潔白的雪、褐紅色的泥土、枯黃的沒葉子的樹木,還有黃色的沙土潑墨交錯。

    “前段時間,你發來信件說,你到小國去考察了,都考察些什麼呀?”

    秋陰心不在焉地答非所問道:

    “沒看到什麼東西,大使館把我保護得很好。我走來走去,感覺自己仍在樊籠之中。現在我在想,我是否應該積極地嘗試代人的技術……”

    “為啥子?”

    “因為這樣,我才能潛入到網絡的世界裡,和代人們、這未來的人們真正地相處。”

    老人感到不解:

    “難道現在這樣的相處就不是相處了嗎?”

    “也不是,但是總歸隔了一層,就好像以前,在外面工作的人絕對不知道那些在秘密地點工作的人的生活,還比如間諜,間諜的生活就很怪,要偽裝自己的身份,那麼間諜是如何思考他自己的呢?”

    “你說得真好……那秋陰姐姐,我請求你……”

    身子骨已經萎縮的老人的手垂在自己的膝蓋上,專注地看著身前風華正茂的青年人。

    “什麼?”

    青年人發出了疑問。她就說:

    “知道了這些後,能告訴我嗎?我也想和未來的人、不管是機器的,還是用克隆身體的……這些好孩子處好關係……一起曬著太陽,聊聊天,聽他們說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秋陰不言,只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

    暖氣呼呼地吹在她們的臉上,雪凝華在玻璃窗的邊上,透過車窗所能看見的天地顯得黯然無色。比往常多得多的機蜂飛舞在黑魆魆的群山的頂上,而機蜂的頭頂是燦若明月的光帆。

    路上有冰霜,車子碾過了薄薄的冰霜,留下兩道汙泥的痕跡。灰濛濛的旗幟飄蕩在車子的後方,大漠在人們的前方延長。

    到達基地時已經快十點了。

    幾個來迎接的人帶著他們沿著十年前重新加固過的隧道口進入地下車庫。灰暗的地下車庫如今張燈結綵。室內吹來暖風,秋陰收起了自己的耳罩和圍巾,露出自己凍紅的臉頰。乘過電梯,走過小道,先是黑暗,又入燈明處,遠遠地,能聽到幾個人捏著嗓子唱戲的聲音。一條大通道兩旁的房門沒有一扇關閉的,門上貼著倒福,門裡,她看到了許多人在包餃子。

    幾個人的家裡,還有香火融融的祭桌,祭桌的上頭還擺著一種被稱作為觀音的神明的雕像。

    秋陰見之,恍若隔世。

    “怎的不說話?”

    唐正帶著她的妻子和兒子一起來看秋陰。

    “我想起了一點過去的事情。

    秋陰說。

    “什麼事?”

    “我以為發生了很多次,但仔細想想,也就那一年,我的印象最深,在大年初二還是初三的哪一天,天還沒亮,我在成排的老房子間的一條灰暗的小路上跑,和其他幾個小孩吵鬧。”

    她抿嘴笑了笑,繼續說道:

    “有個女孩因為找不到母親,而大聲哭了起來。結果她沒能得到安慰,得到的是幾個調皮的男孩從地裡掘出的蚯蚓。她的姐姐拿著棍子追著這群孩子跑。我遠遠地跟著他們,從小道里走到了河邊。那年氣溫暖得早又快,冰融化了點,一個想不起臉的大人就帶著我們,架著櫓,在好大的一條河上慢慢地航行,冷冽的風吹得我臉通紅。”

    “好大的一條河?我記得當時你們的住址好像臨近黃河的上游,懸曲,是嗎?”

    秋陰搖了搖頭,她講:

    “不,現在想想,就只是街道外的一條小河。”

    或許秋陰說的就是秋陰自己的經歷,唐正想。在他認識謝母之後,每年春節他都會去拜訪謝母家。不過謝母死後,他就很少再去了。

    沒走幾分鐘,地下基地稍微安靜了下來,只留下一些極細微的門後頭人們輕聲交談的響。兩邊的牆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窗花。過了一個轉彎,一扇門後頭是個大的聚會廣場,秋陰從認出來那是他們曾經最大的那個食堂。廣場上陸續傳來唱歌、跳舞還有唱戲的聲響。麗水擺了擺手,便攜手自己的老伴沒入光裡。唐正一家帶著秋陰,站在廣場的入口處,沒有進去,繼續沿著主廊往裡走。

    “小謝,好久沒見,我也沒有準備什麼禮物。”

    唐正說。

    這倒讓秋陰慚愧了。

    “我要說聲對不住才是,我也什麼都沒準備,想買一點禮品,但在城市裡開了好久的車,沒找到方法,都找到倉庫了,但卻沒有代人回應。我想先去鄉下,找普通城鎮,但時間又來不及了……”

    唐正的妻子說:

    “這無妨呀,姑娘,我知道你一直在外面跑,心意到了就好了。”

    唐正繼續說自己的話:

    “沒事,都是同志,我們在未來相逢,比你在這時代多活了幾年,就理應多幫幫你,不過世界變得太快了,我們也不知道你需要些什麼。這段時間,我也是想起了冬眠前在基地裡正常工作生活時候的樣子,對曾經基地的許多遺留物品整理了下,結果發現了謝博士的一些未經銷燬的遺留文檔……”

    秋陰抬起眼睛,彎彎的黑眉毛被燈光照亮了:

    “你說我母親的?”

    “是的,當初在標註為非秘密的資料性文件,或者一些辦公用具,像是沒用完的資料夾、資料夾裡夾著幾頁紙之類的,但就算如此,在基地取締時本來應該銷燬或送走,但可能因為不重要,就乾脆忽略了。這樣留著些遺產的辦公室有很多個。我整理了下標有謝博士名字的,就權當新年禮物,贈予與你……”

    秋陰睜大了眼睛:

    “噢……我一直有這個念頭,但當初來到這裡時候,就沒想到這回事情,謝謝,謝謝……”

    “今天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給你安排間客房,明天……”

    “不,不,現在我就想看。”

    “好。”

    廊道里還有些別的人。幾個人打著招呼,問好明年。唐正的妻子遣走了自己的孩子,又叫了三個還有力氣的老頭一起幫忙。六個人左拐右拐,穿過兩道小門才見到電梯,電梯向下,發出隆隆的聲響。

    無名基地的構造極為複雜,如今被整理成居民住地的不過略超一半的面積,還有一半的面積未經後來整理。原本無名基地是準備整個爆破撤除,但因為戰爭波及邊界挪作庇護的關係,只草草過濾一遍,不曾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但依稀還能看到一些人們生活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