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414 鐫銘墀下之言 下

    她終於記起自己想問老人的話,心情便陡然低落下去。老人立刻察覺了。他收起在雪地上畫畫的樹枝,向農女詢問緣由。於是農女重新提起那條霧徑。她不在乎那條霧徑的終點和入口在何處,只想知道掉落在那裡的影子能否重返塵世。

    老人沉默不語。他從未有這樣漫長的沉默,以至於農女不自覺地害怕起來。最後老人把手搭在她的頭髮上,緩慢而溫和地撫摸。

    “我們去一個更合適的地方說這件事。”他柔聲說。

    他們又走到了那灰霧重重的地方,一直向前走了很久,老人才開始說話。但他沒有說國王的夢能否被追回,而是說起那個納碧白的女祭司。說她生平有著怎樣的喜好,怎樣聰明和勇敢。她曾經和一個比她高大得多的強盜對峙,用巧計騙走對方的武器。

    她親自用刀把強盜壓到耶娥的神像前,說了一聲“跪下”,那強盜便嚇得撲通跪地了。但她畢竟從來也沒有殺過人,又天生有好心腸。她想放那強盜改過自新,讓對方向耶娥的神像發誓,結果那強盜卻言而無信。這時一個獵戶恰好路過,他搭弓射死了那個強盜,才將女祭司搭救下來。

    這獵戶住在很遠的地方,因此女祭司並不認識,但自那以後便熟悉了。他們常常往來,終於對彼此有了好感。女祭司是發誓要追隨耶娥的,絕不會同凡人締結婚姻。不過納碧白又是個風俗開放的地方,因此他們也時常私會。女祭司對這件事管理得很謹慎,用許多法子避免受孕。她有過猶豫,但最終決意遵守誓言,與獵戶徹底斷絕交往。

    獵戶十分傷心,在與女祭司分別以前,他做出了最後一項請求,希望女祭司為他預知自己命運的結局。女祭司答允了他的求懇,於是取來調製好的藥汁、香片與煙盤。她飲下藥汁,對著耶娥誠心禱告,然後從煙霧裡看到獵戶的命運。這是她與生俱來的才能,曾為許多重要的人物施展,可當她看見獵戶的命運時,那結果卻叫她既震驚又心碎。作為女祭司的職責,她仍將結果完全如實地告訴對方:獵戶未來將有偉大的子嗣,一個成就前所未有的功業的英雄,那榮耀將使獵戶的家族顯揚於世,可他自己卻無望見到那一天。他將如同其他所有人那樣消逝於獄火,然後被新生的苗芽覆蓋。

    她的預言被原原本本地轉達給獵戶。那舊情人在耶娥的神殿外失魂落魄,站立許久。連續三次他請求再見女祭司一面,始終遭到拒絕。他只得失意地離開,從此再也沒能看到女祭司——當天夜裡納碧白便發生了一場恐怖的地震,耶娥的神廟徹底崩毀,所有的祭司無一倖免於難。獵戶從此遠走他鄉,再也不曾回到納碧白。許多年後他的孩子誕生,果然成為了前人未曾想到的英雄。

    “這是那女祭司的結局。”老人說,“我曾想試著在這條路上找到她遺落的夢,最後卻什麼也沒剩下。這是不常見的,但偶爾會發生。”

    農女已完全糊塗了。她不知道這個故事與她的問題究竟有何關聯。塵世中是誕生過許許多多的英雄,有些甚至能叫諸神也驚歎讚美。可那些英雄都已死去了,對取回國王的夢是毫無幫助的。她又一次重複了自己的問題。

    可老人仍不正面回答。他又講起了翼首者的造主,那位詳詳細細立下許多規矩的統治者。他說到那位統治者最後也遭遇了獄火,可是當時老人恰好在場,又恰好有法子使那世界倖免於難。要達成這一切,只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造主的世界再也不能由他統治了。舊的規矩可以保留,可“擁有一切”的地位終將消逝。

    你要奪走他的世界?農女問。問這話時她沒有一點驚恐和懷疑,因為她是很相信老人的。

    “那只是一點犧牲。”老人說,“沒有什麼能在經歷獄火後毫無改變,這一點你和你父親也曉得。但是那位造主不願意接受任何改變——我需要指出那和凡人的貪婪是不同的。他不為任何既有的利益而動搖,只是他心中所追求的完美是容不得一點玷汙的,如果外力想要他改變,他寧可讓一切永恆地毀滅,回到什麼也沒有的舊日,也不容許未知的新生將他取代。啊,他確然是這麼做的,把他一手打造的世界全盤推倒。既然一切由他所創,我想他也有權否決一切——包括他的造物們的性命。到最後獄火降臨,那造主在死亡之夢裡得到了永恆的統治,再也不必為改變而憂慮。我對此沒做些什麼,只是設法保留了他曾經的軍團長,你已見過的維尕登。其實我更喜歡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不過維尕登是位很細心周到的幫手。你如看到它幹活時一絲不苟的模樣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當他說完這段話時農女已顫抖起來。她的心中掀起狂風暴雨,思緒比霧雲更加混亂,可她沒有去試圖理清。第三次她重複同樣的問題。老人目光寧靜地瞧著她,就好像這回他終於準備給出回答。

    “在那篡奪之王的黑色宮殿裡有一個王座。”當他開口時說,“大部分時間篡奪之王在池底沉睡,不過在某些午夜,他的臣子們將前來謁見。那時他會用死人的身軀坐在王座上,參與他臣子們的議事。我不曾見過那王座如今的樣子,不過聽說它曾經被砸毀,然後用蓄滿殘夢的寶石重塑。那王座下的臺階,據說未曾改動,那我便知道它是什麼樣子:它是用搗成粉末的七色水晶與詭客們的骨灰做成的。在那新王僭位以前,一位最偉大的女巫用銀線在階梯兩邊寫滿了保護的咒語,從此沒人能讓王座的臺階產生一點裂痕,除了那女巫的第三個孩子,擁有足以和她匹敵的法力。他曾在王座的臺階下嬉戲,用母親贈給他的匕首刻下一行話。那一行字想必到今天也留在臺階上,我不知那篡奪之王是否已看見。那行字,若用你們的語言是這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