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75 名的詛咒(上)

說到了興頭上的男生,自顧自地在那裡滔滔不絕,根本就忘記了聽眾的存在。蔡績也只是聽而不聞,半途就迫不及待地跳過了廣告,繼續看這部早就爛熟於心的電影:擺平打手追到密室盡頭卻發現目標早已自盡;決定歸隱時最初的仇人卻死而復生;成功復仇卻因此而失去了幫助自己的愛人。雖然每一個劇情在如今都不再新鮮,他還是對這部電影百看不厭,大概是因為實在喜歡女主角的形象。說是因為復仇女殺手的身份很酷,或是長得很漂亮,似乎顯得有點膚淺,而且也不完全是那麼回事——不是嚮往異性的那種喜歡。要說是對英雄的自我代入,也會覺得有點搭不上邊,說到底他並沒忽略演員是個美女。想來想去,可以說是對藝術形象的那種喜歡。難道就不可以嗎?就算他沒怎麼讀過書,也不是欣賞不了好東西。

結局到來的時候,身受重傷的女主獨自在雪地裡踉蹌前行。故事前半段裡就已授首的仇敵的女兒突然從角落中衝了出來,將最後的致命一擊插進雪姬的腹部。雪姬望著她,什麼反應都沒有,直到她倉皇而去,才慢慢倒在地上死去了。一直到影片結束,屏幕外觀看的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真可憐。”男生說。

蔡績不以為然地看著對方。他覺得要是單以“可憐”來形容攝人心魄的結局,未免也太不懂得欣賞。原來讀大學的人也不過就是這種水平。

“不是說女主角,是指那個賭鬼的女兒。沒記錯的話,她親生父親是一直靠著她的賣身錢來賭博的吧。就算以往有什麼樣的養育之恩,也算是償還夠了。那樣的父親值得犧牲自己的人生嗎?不如說正是賭鬼父親死了,她才能真正過上正常的人生。就算如此,她還是要為犯下罪行的父親報仇。這細究起來到底是什麼心理呢?是世間真的存在毫無條件的愛,還是因為長久以來付出的東西實在太多,才更不能接受真相?不過,說到底我覺得這是創作者故意為之——非要不厭其煩地安排角色為了生而不養的血親犧牲自我,這樣的故事看多了也會覺得無趣。這點雪姬也是一樣的,一出生就是母親為了死去丈夫報仇而準備的工具而已。她那種冷酷無情的個性,對於為毫無血緣的‘父親’報仇的執念,居然還能清楚記得自己出生時的情況。這些不合常理的設定,簡直是像被生母的陰魂所附體了。這麼說來,她根本就不像是世俗意義上的子女,而是通過生育儀式創造出來的召喚物。你覺得呢?真的有母親會為了死去的丈夫而對子女施行這種要求嗎?”

被對方滔滔不絕又內容跳躍的話語弄得暈頭轉向,蔡績甚至都沒搞懂最後的問話到底是在向他徵詢些什麼。只是因為反反覆覆地聽見“父母”之類的詞,他忽然就想到了小芻。

“……你覺得父母都會把子女看得很重嗎?”

“那倒不是。”男生輕快地回答道,“如果不經過訓練和思考的話,人是天生只能從自己角度思考問題的嘛。說實話,我自己也是沒被當回事的子女,既然被這樣生下來也無可奈何。”

蔡績有點懷疑地打量對方,並沒從這個人的形象上看出多少家庭不幸的痕跡。怯懦也好,憤怒也好,不安也好,對方完全閒適自得,和小芻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他剛要質疑對方,店主已經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男生說著從椅子上跳下來,向著面露笑容的店主迎去。蔡績關掉屏幕上的網頁,認命地按照店主的吩咐去倉庫裡拿刃具和鏈條,然後跟著去學怎麼修理。因為順道還做了除鏽和補漆,陸陸續續地也花了快兩個小時。期間忙著幹活的店主與男生閒談甚歡,說著學校考試和軟件操作之類的話題。蔡績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依稀知道這個大學生可能在教老闆怎麼用某些電腦軟件。可能是設計名片之類和宣傳圖之類的事情吧,他也不感興趣,只是交錯著回想電影劇情和小芻失蹤的事。

“總算搞定了,那麼我就先撤了。等下還要和別人碰頭。”

興高采烈地鬼扯了兩個小時以後,男生終於扶著煥然一新的自行車準備離開了。蔡績坐在門邊,正想著這一單絕對是賠本生意,結果對方卻停下腳步,從籃筐裡掏出一罐咖啡放在他腳邊。

“買多的就送你當謝禮吧。反正一個人每天也不該超過三罐。”

蔡績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他。這時,常年環繞城市的陰雲就壓在對方的雙肩上。男生也正抬頭打量著那片慘淡的蒼穹。

“雪姬是在雪天出生的,最後也死在雪地裡。”男生說,“那麼從藝術的角度來說,對於一個出生在雨天而被命名為‘雨’的人,什麼樣的死法最合適呢?”

“啊?”

“從雲中墜落到海底——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