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76 名的詛咒(中)



            後來,那句話被他忘記了很長一段時間。本來就是莫名其妙的人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根本沒什麼可在意的。然而碰巧就在這個人來到店裡的那天,他開始在夜裡做做噩夢。

有時,他夢見自己在一座與現實相近卻極度怪誕的城市裡行走,一群巨大的鶴沿著河流走去海邊喝水,樓廈上生長著銀色的鱗片;像是釣魚客的什麼人邊大笑邊追趕他,口中說著要把他送去井底直播節目之類的古怪話語;還有老家的陳年往事,大約是他後媽的人坐在地上大哭,她的幾個孩子也都跟著哭,發出的聲音卻像是音色不同的笛子,嗚嗚呀呀地合奏著。

諸如此類的怪夢,到底沒出現特別血腥嚇人的事物

,只是夢中總有某種無形的恐怖氛圍,如洪水覆頂般逐漸壓上心頭。每天早上他醒過來時,都會發現自己正像剛剛被救上岸的人那樣使勁地喘氣。起初以為是沒休息好的緣故,可是不管怎麼早睡,或是按照網上的建議聽助眠音樂或睡前喝溫水,噩夢都沒有減輕的跡象,反倒越來越清楚。直到白天偶爾在店裡小憩時,都會夢見自己走在一條白霧茫茫的礫石路上。

夢中的自己非常熟悉這條路,正想沿著它走到某個地方去,可走著走著又意識到那個目的地已經不存在了。這整個地方不過是一座空城,一片死地,一個沒有生命的世界。

(我不應該在這裡。)

他害怕了。可是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裡。不管去哪裡都是一樣的無處可逃。要在噩夢裡逃離威脅,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自己醒過來。於是他努力地掐自己的胳膊,咬自己的舌頭,或是使勁地閉眼再睜開。雖然心裡知道這一切都是夢,但卻沒辦法主動醒來,一直要到被恐懼壓得快窒息,才能回到平淡安穩的現實。

在睜開眼睛以前,他聽見耳畔有人清晰地喊了自己的名字。那個聲音毫無疑問就是小芻。他猛地抬起頭,差點把站在櫃檯前面的老闆嚇得朝後摔倒。

“怎麼了?睡魘住了?”

蔡績大口地呼吸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的視線掃過整個店面與門外的街景。正是大雨傾盆的時候,街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店內安靜得針落可聞,只有連綿不絕的雨聲佔據著聽覺。那單調密集的細響,據說是是有益於入眠的白噪音,於此刻的他聽來卻好似鬼哭狼嚎般令人發狂。他忍不住用兩隻胳膊緊緊地夾住腦袋,好緩解顱內血管突突的狂跳。

看到他這副樣子,原本半開玩笑的店主緊張起來,更仔細地打量起他來:“真的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

就平日裡的態度,店主可謂是個厚道可親的好人,但在涉及利益的事情上就很難說了。實在不想拿自己的飯碗冒險,蔡績立刻就表態說自己沒病,只不過是最近天氣不好,影響了睡眠而已。

“你這樣有一陣子了吧?”店主依然強調著,若有所思地撫摸著自己微凸的肚皮,“最近一直都睡不好?”

吃不準這句話背後的意圖,蔡績只好含糊其辭地應了一聲,同時竭力地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些。要是被懷疑生病而遭到辭退,就未必還能再找到這麼穩定而輕鬆的工作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店主又追問道。

“……差不多就是上次那個學生來修車的日子。”

“噢,那有兩週多了吧?”

聽起來就像是發現癌症腫瘤已經兩週多了,蔡績暗想。有了這種念頭,他難免也感到一絲驚慌——不是說,某些疾病的症狀就是畏聲恐水嗎?自己連日以來的噩夢,難道也是潛意識裡發覺了體內的病灶?真要是生了那麼嚴重的病可怎麼辦?可是他明明還很年輕,連抽菸喝酒的習慣也沒有!

“是不是住處的問題啊?”

暗自驚慌之間,臉露沉思的店主卻這樣提問。蔡績不明所以地望著他,於是店主又說:“你住的地方房子沒什麼問題吧?”

“房子……能有什麼問題?”

在門外幽冷的風雨聲中,店主那張方正而微胖的國字臉顯得有點陌生,眉骨下的陰影延長到了顴骨,額上的皺紋也彷彿是蠕動著的。恍惚之間,他竟然覺得那張臉如漩渦般扭曲起來。房子裡有陰魂啊——在他心底有個聲音細細地說。那聲音像極了小芻。

店主嘆了口氣,摩挲腹部的手垂落回身側。

“房子的問題多了去了。”他語重心長地說,“附近有化工廠嗎?你隔壁鄰居都是做什麼工作的?有沒有那種成天不出門不知道在幹什麼的?還有低頻噪音、自來水、電器、裝修用的材料……這些你都去打聽打聽,實在不行就去醫院查一下。”

蔡績呆若木雞地望著他。店主又說:“我家以前住的地方,隔壁房間被人租了下來,偷偷當化學品的倉庫,結果天氣太潮,他那個袋子又密封不嚴,有毒氣體洩露了。差點把我們這一層的人家全害死。我兒子當時剛放學回來,忘了帶家裡鑰匙,就坐在他那個門口等。等著等著人就昏過去了。”

“那,他沒事吧?”

“沒事,沒事。有人叫了警察和消防過來,把那人給抓了,倉庫裡的東西都給清空了。這事想起來滲人,我們也就搬走了。現在這些房子都是租來賣去的,一個樓裡全是生人。你自己小心點。有麻煩事也可以跟店裡說。”

“……好。”

聽到店主這樣叮囑,哪怕只是不要錢的客套話,蔡績也覺得自己應當有所表示。然而,從小到大他都不是那種會說漂亮話的人,更沒有接受長輩關懷的經驗。應該說點什麼呢?如果說自己很高興對方家裡平安,那未免有點太肉麻了,既沒有實際作用,又顯得自作多情。要是想提供實實在在的幫助,自己也是個近乎一無所有的人。一陣苦思之後,他只能遲疑著問:“那個人賠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