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37 瓦爾普吉斯的序幕(中)

“你是誰?”她問。接著她又改口,“你是什麼?”

外客把雙手合在胸前,頭顱偏向一邊,然後稍稍躬身,行了一個詹妮婭全然陌生的禮。

“在你們述說的故事裡,”他這般自我介紹,“我乃否定一切者。我乃格拉魯斯人與塞勒姆人。我乃踞坐山巔的布羅肯人。”

有一滴細雨落在詹妮婭額上,又順著眉骨流進眼睛。在朦朧水汽裡,丘頂那幽暗的形象如煙霧般急速地升高和膨脹,化為一團若隱若現的幻影。詹妮婭不得不使勁仰起頭,才能看見那龐然巨物在高處的樣子。而當她真正看清楚時,強烈的恐懼如閃電般刺穿了她。

一個令人亡魂喪膽的怪影矗立在天地間。那頭顱緊貼著烏暗沉重的雲團,長髮如腐朽撕裂的黑綢自天際垂落;裸露白骨的腳掌踩踏在昔日的聖所與墳地上,彷彿是這怪物將一切夷為了廢墟。它是完全赤裸的,活脫脫就是一具死皮裡裹著枯骨的乾屍,任憑狂風在它半透明的肋骨間噭噪尖嘯。當它垂頭面對地上小如螻蟻的詹妮婭時,那張已風化成骷髏的面孔仍在獰惡地微笑。塵埃和雨水擊打在它空洞的眼窩與顴骨周邊,使它陷入一股朦朧而陰森的白霧裡。不知為何,詹妮婭認定那是一張死去的年輕女人的面孔。

地獄般的幻象一動不動地俯視著她。它的唇舌腐朽殆盡,聲帶不復存焉,風聲卻尖銳地謔鬧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飄渺之聲在她耳畔齊聲哼唱:

“追尋崇高者進升,

自甘墮落者墜湮。

穾廈由微小處崩壞,

蠅蟻自豐饒中滋生。

永恆啊!若你情願片刻駐足,

叫這獵犬奔入林中,

讓她自以為尋得出路,

最終卻難逃落魄迷途。

眼下同她做場遊戲,

亦不妨礙長遠大計。

且聽這個餘興賭約:

大可用盡渾身解數,

將你那位血親搭救。

但凡發條尚有餘力,

野獸遊走,毒蛇隱匿,

死神必定袖手旁觀。

可若時鐘走至盡頭,

錶針下落,垂擺無聲,

一條性命便告終結。

去吧,這打聽隱秘的探子!

快快趕回家中,掀開活板,

把那缸中蠢物救出苦海。

家人的博注不過玩笑,

精靈的賭約絕不姑息。

待你留下一滴鮮血,

便是演出拉開序幕。”

驟雨落下來了,天地間一派昏蒙溟昧。詹妮婭踉踉蹌蹌地往家中跑去。曾經在綠丘上發生過的事正在她的記憶裡迅速褪色。它還在那兒,並不是被遺忘了,只是變得模稜兩可,真假難辨。但她記得狂風在謔笑中唱出的歌謠。

快快趕回家中。她跑過泥濘的草地,甩開臉上的雨珠。這麼做的理由並不明確,但她已感到了一種急迫。流沙下落,鐘錶滴答,她必須爭分奪秒。她踏著第一聲雷電的震響衝入家門,雨水在乾淨的地板上留下道道溼痕。正在客廳中端詳某張畫作的馬爾科姆抬起頭,吃驚地喊道:“詹妮婭!”

詹妮婭望著他手中的畫,那幅被匿名送來的水中女妖的畫。她看見畫中女妖濡溼朦朧的面孔,像是雲團中露出兩道深淵般幽暗的眼睛,繚繞身周的輕紗猶如白霧。她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張臉,那行屍走肉的怪物的面孔。她終於知道這畫中的人物是誰!

“你得趕快換件衣服,再把頭髮吹乾!”馬爾科姆說,“詹妮婭?”

還有最後一個懸疑未能解開。詹妮婭慢慢轉過身,朝地下室的方向走去。在昨夜的混亂裡,她和所有人一樣忘了這件事。

魚缸底部,龍蝦肚腹朝天地躺著,兩隻眼睛透出無望的灰暗。它已經死去有段時間了。詹妮婭站在缸外看著它,腦袋裡響起了漢娜的聲音:即便你做對了所有的事,即便你給它最好的條件,它還是隨時可能會死掉。這不取決於你的努力,而只能依靠它自己的本性。

她把左手伸進缸裡,想把死蝦從裡頭撈出來,卻被蝦殼上的尖刺扎著了,一縷鮮紅在水中擴散開來。詹妮婭覺得自己有點喘不過氣來。她努力地做了一個又一個深呼吸,卻無法緩解那突如其來的劇烈頭痛。那時她終於痛苦地意識到,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甚至可能是在全部的餘生裡,她都要為這股狂烈而絕望的怒火所折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