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37 瓦爾普吉斯的序幕(中)

“你不是他。”她試著抓住一點事實,“你和……我哥哥的朋友不是同一個人。”

外客無趣地將頭偏向一邊。它不屑於回答她的問題,這也可以算作是默認。她開始在腦袋裡拼湊起事實的碎片:她第一次見到“手套先生”的情景、羅得的到來和死亡、還有眼前這個東西……這一切要怎麼才能說得通?如果她親眼見證的都是真的,而她老哥所信任的也都是真的。在這兩條互相堵塞的死路中必然得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附身。”她用最小的音量吐出這個詞,彷彿自己也為此感到不光彩。這不該是個合格的偵探能說出來的詞,可她發現,一旦接受了這該死的答案,接受這個世界存在著理性之外的事物,剩餘的部分反倒變得通順起來。

“他召喚了你,”她試著拼湊下一塊碎片,“因為他知道羅得會來,還是因為你告訴了他羅得會來?他來這兒是為了……”

她停頓了一下。“我哥哥。”但這個答案還不夠清晰。“他召喚了你,是為了救我哥哥。”

現在答案的形狀似乎更貼合她所知曉的那些事實片段了。儘管丘頂之人未置一詞,詹妮婭卻堅信自己在往正確的答案靠近。這是說得通的。這甚至能解釋羅得在廚房裡那一場毫無徵兆的襲擊——不是兇手需要這場襲擊,而是受害者需要。她曾經認為那完全是偽裝的,是為了撇清嫌疑而故作姿態,可假如並不是呢?假如羅得並非信口吹噓,而是真的曾在她老哥肚子上打了個洞,傷口卻無緣無故地消失了?轉移了?出現在另一個人身上?

她立即想到了胃痛症。胃痛的人捂著肚子是再自然不過的事,而羅得的襲擊為傷口出現補上了理由。可是,那要怎麼才能做得到呢?那應當會流許多血——

“繃帶。”丘頂之人微笑著提示。

“那還會很痛苦。”詹妮婭毫不客氣地說,“痛得人根本站不起來。”

“對尚有痛覺的人,是這樣沒錯。”

詹妮婭直直盯著對方,想弄明白這句話是在暗示什麼。不管怎樣,現在她承認自己興許對“手套先生”有點先入為主的偏見。假如昨夜她真的失去她老哥,誰還在乎羅得的死相難不難看?她自己就會想把羅得的頭砸個稀巴爛。現在,如果有人為她老哥而承擔了不為人知的痛苦,她就欠對方一個重大人情——可是,當她瞧見此刻那張蒼白的臉上浮現出醉酒般迷離的狂態時,詹妮婭實在無法對它的主人心存感激。她能信任他嗎?能信任此刻降臨在這具軀體裡的事物嗎?

“為什麼不行呢?”丘頂之人柔聲問,“我是你唯一的機會。若沒有我的許可,你註定只能早早退場。”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關於你將會成就的功業。”那外客笑了,又把手指豎在唇邊,彷彿要洩露一個驚天的秘密,“在未來的迷宮裡找一條生路,無盡的路途,無盡的死人。但是你……我會允許你稍微走得遠些,在你的運氣所能發揮的極限處,在這片土地一切潛在歷史的邊界內,我允許你去找那條出路,為了那個在過去把你從死路里救出來的人。”

假如這不是一段十足的瘋話,詹妮婭心想,那恐怕就只是在故意搞亂她的腦子。在附身過醫學生之後,現在這個東西搞不好想拿她當容器。她別無他法,只能使勁地回想那些和電影裡是怎麼處理這類狀況的:不能自報姓名、不能提出和接受邀請、不能進行眼神交流……盡是些沒用的主意。這人可都已經住到她家裡來了呀!

“你想要什麼?”最後她只好直截了當地問,“你能離開這具身體,放它的主人自由嗎?”

“不建議你有這種願望。”

“我就是這麼想的。”詹妮婭有點挑釁地問,“那又怎麼樣?”

“那麼你哥哥會生不如死。”

詹妮婭變了臉色。她首先認為這是一個威脅,而對方無疑也做得到。可這是為了什麼呢?僅僅為了佔據一個凡人的身體?她老哥這位朋友的身軀有什麼特別的?

“別想得那麼壞,”外客說,“我要求的不過是塵世中最普通的一個席位。”

“通過搶奪別人的?”

“你認為生命是怎麼一回事呢?”對方輕聲問,“當你吃下每一塊肉,每一片菜,當你把馬蜂窩與白蟻清除出自己的房子時,你以為自己不曾佔據他人的位置嗎?”

詹妮婭啞口無言。她不是不能爭辯。關於不同的生命形式,不同的生態位置,人類這一物種在這顆星球上具有的特殊地位與超然智性,還有基於同類與異類之間的道德標準差異——即便是在她這個看重動物保護的故鄉,殺死一隻狗所遭到的懲罰也絕不能同殺死一個人相比——這些全部都是老生常談了,在每次大選以前都能看見人們翻來覆去地吵個沒完。可是在詹妮婭能把這些陳腔濫調擺出來以前,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會遭到什麼樣的回應。如果她要用同類相殘、損人利己的道德標準去質疑對方,她就不得不先解決一個更基礎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