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37 瓦爾普吉斯的序幕(中)

            那隻焦黑枯瘦、嚴重變形的手在風中轉動。燒傷,或是某種化學品的侵蝕,使得它很難再看得出原本的模樣。已經沒法從這可怖的殘害上分辨皮膚與肌肉,那只是五根細木炭條插在一片扁平的煤炭塊上。誰要是輕輕碰一碰,這怪異又悲慘的東西指不定就會簌簌地撲落黑灰,碎得七零八落。

可是,叫人難以理解的是,這焦骨狀的手掌仍然連接著血肉豐滿的臂腕,兩者界限分明,全靠繃帶與手套掩藏。當主人輕輕轉動手腕時,五根枯乾的死人手指也在靈活地彎曲舒展,指揮著縈繞在指縫間的微風。那殘骸的幽黑色澤彷彿正汙染著空氣。陰雲轉眼壓住綠野,丘頂的光線更陰暗了。

詹妮婭用力地攥緊右手。“這就是你戴手套的原因?”她緊盯著他的手問,“這到底是什麼?”

丘頂之人掛著那種蔑然而惡意的微笑。這種微笑如今對詹妮婭已經很熟悉了。她能夠把眼前這個人,還有她老哥眼中的那位朋友——也就是曾經被她稱為“手套先生”的那個人區分開來了。可她不明白這種差異具體是怎麼造成的。是巧妙的偽裝?人格的分裂?無論如何,眼前同她說話的東西正是殺死羅得的人,甚至是曾在那間鏡室裡短暫地與她對視的人。

他開口了。說話的聲音很輕,但風把每一個字詞都清清楚楚地送到詹妮婭耳邊:“這本來是你哥哥的手。”

“什麼?”

“你哥哥的代價。”丘頂之人吟詠般悄語,“在兩年以前,他至少該失去一隻手。”

“這隻手可不長在他身上。”

“有人替他買單。”他帶著喜悅的口吻回答道。

詹妮婭不知道這是不是在騙她。她盯著那隻手,腦袋裡冒出了七八個截然不同的念頭,接著她想到了昨晚上羅得說過的某句話。

“致命一擊在腹部。”她喃喃地說,“死而復生。”

她的眼光往下移,從左手落到那外客的肚子上。深色的雙排扣外套嚴嚴實實地擋住了一切證據,但昨夜她的確看見了,她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親眼看見了廚房裡發生的事情:兇手跟著受害人走到廚房最深處,後者本應去拿水杯,卻突然轉身跟兇手面對面。他們也許說了什麼,也許只是互相看了看,緊接著兇手猛然提起刀,把它兇狠地扎進受害人的腹部。沒人知道是什麼讓羅得突然發動攻擊,可整個過程都那麼清楚明白,詹妮婭甚至記得她媽媽在那一刻發出的驚叫。

可即便是她媽媽事後也承認當時看錯了。當時,她堅信羅得那殘忍的一刀準是能把人的肚子扎穿,後來卻發現不過是丁點皮肉傷,醫學生自個兒就差不多把傷口處理好了,還主動要出門去社區醫院檢查。任何一個活人都不能在帶著腹部貫穿傷的情況下這麼活蹦亂跳——可那傷是真的嗎?或者那真的是個活人嗎?

“關於這個問題,”丘頂之人主動接話,彷彿詹妮婭已經張嘴問出來了似的,“伱也許聽說過兩面鏡子不該相對放置,那會開啟通往無窮的門扉。”

我可從沒聽說過這種鬼話。詹妮婭心裡反駁。而且,至少在一個物理學算數的世界裡,即便兩面平行的鏡子也不能無限地反射下去。她不是什麼領域專家,可至少知道光會耗散,而世上可沒有那麼完美無缺的鏡子。

她有意不把這些話說出口。而就像她猜測的那樣,丘頂之人依舊能聽見她的心聲。他把仍然戴著手套的右手放在腹部。詹妮婭忍不住去考慮那隻隱藏的手又長什麼樣。

“儀式不過是對理想境地的有限模仿。”他慢聲細語地說,“而我對於重點對象向來很寬容。至於在那間帶鏡子的屋子裡……”

他用右手在腹部橫著划動了一下。“他那一下原本確實能殺了你哥哥,至少,在足夠長的時間以後會的。”

詹妮婭急促地呼吸了兩口。她感到空氣正逐漸變得悶熱潮溼。一場預料外的暴雨很快就要來了。

“你?”她遲疑地問,“是你在那時救了他?”

“我不過同意了進行交換。”

詹妮婭沒法很透徹地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於是丘頂之人又把右手重新按回腹部中央。他在醞釀著動盪的風雲中是那麼怡然自得,愉快得像要隨時跳起舞來。

“這傷口終須存在。”他笑著,幾乎是唱著說,“可是——出現在誰身上?以何種理由?在什麼場地?只要一命換一命,墓中僅需一人眠。”

他捧腹大笑起來。那音量並不高,狂風卻像聽到口哨的狗群席捲四野,撲倒每一片搖搖欲墜的草叢。站立不穩的詹妮婭差點也摔倒了,可她咬牙切齒地保持住了平衡。放低身體,把重心朝前壓,而後克服情緒,把怒火往後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