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人 作品

50、修羅場

    阮胭看著他,他繼續笑著感嘆:

    “三十年?三十年我早和我心愛的姑娘炕都睡塌了。”

    阮胭:“……”

    炕都睡塌了,這都什麼話。

    她選擇不理會這個人。

    下一秒,機器開始繼續運轉。整個跳樓機唰地往下墜——

    阮胭聽到腳下和頭頂都是齊刷刷的驚聲尖叫。

    而旁邊某位剛才還放出豪言壯語的男士,在失重的瞬間,唰地抓緊阮胭的手,白著臉,罵了一聲:

    “操!”

    *

    陸柏良拿著回了藥房。

    藥房裡的小護士們見他回來了,問他:“陸醫生,剛剛有位女士過來找你了。”

    “女士?”

    “嗯嗯,戴著個口罩,她沒來您病房找您嗎?”護士有點八卦。

    陸柏良眉心一頓。阮胭來了嗎。

    但是她又離開了。

    是看到了周思柔嗎。

    陸柏良把藥物裝好,對護士說:“好,我知道了,謝謝。”

    說完,他端著藥盤,繼續往外走。

    周思柔的情況很不樂觀,她睡得太久,饒是有著精心的護理,但也逃不開肌肉萎縮。

    語言功能和記憶功能都很難恢復到從前。

    “柏良,我想哥哥了。”周思柔在pad上把話都歪歪扭扭寫出來。

    “沒關係,等你好了,我會帶你去探望他的。”陸柏良對她說。

    她繼

    續艱難地寫:“你的嗓子怎麼了?”

    她不傻,醒來十五年,所有的人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甚至這個時代,都發生了變化,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微機課上方正電腦,而照顧她的護工已經在開始教著她使用薄薄的平板電腦進行溝通了。

    她很無措。

    而更大的無措是源於陸柏良的改變。

    他還是那麼溫和,可是,嗓子間卻多了一道深厲的疤痕,而他與她交談時的聲音,也變得沙啞至極。從前溫潤浮光的聲音,徹底地消失不見。

    “你真的想聽嗎,思柔。”陸柏良專注地看著她。

    周思柔點頭。

    “那我慢慢講給你聽。”陸柏良把藥盤放下,他坐下來,依舊坐得筆直,整個人垂下眼,平靜了十幾年的目光裡第一次有了波瀾,他用沙啞的聲音說,“思柔,在你睡過去的這十五年裡,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周思柔怔怔地看著她,她試著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她在平板上慢慢比劃:“她,好嗎?”

    “如果用平常的公序良俗來判斷,或許她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好’。但在我這裡,她已經足夠好到能打破一切外界的評判。”

    周思柔眨了眨眼睛,她想哭,但又想到陸柏良說的,視覺功能還沒完全恢復,不能掉眼淚。

    “所以這道疤?”

    “是為了救她。”

    陸柏良垂眼看著周思柔,目光和潤,他的聲帶還是啞啞的。他給周思柔,從他和阮胭在遙遠的三峽講起,再到阮胭復讀時,給他發的一封又一封郵件,再到首醫大他們一起度過的那些日子,再到那次徹底改變他命運的醫鬧事件。

    “思柔,救她的時候,我想到了你。”陸柏良說,“我明白了你當時推開我的念頭,我很在乎她,正如你當初在乎我一樣。”

    周思柔再也忍不住,她的眼淚還是流了出來,溼了一臉。

    她顫抖著手寫下字:“她,喜歡你嗎?”

    “喜歡。但我拒絕了她。這是我做過最艱難的決定,我遺憾,卻並不後悔。”

    陸柏良找到紙巾,替周思柔耐心地擦掉眼淚,“因為你是我陪我一起長大的人,你是我的親人,我這條命是你救的,在你躺下去的時候,我答應過你,我就會做到的

    。我會等你醒來。陸爺爺教我們三個的,範式之約、季布之諾,我對你,會始終遵守。”

    周思柔定定地看著他。

    “現在你醒了,我想告訴你,思柔,別喜歡我了,好嗎?十五年,你多不容易,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吧,青山水木,甚至是這科技日新月異的變化,都值得你去託付與觀看。”

    陸柏良收回紙巾,把被子替她掖好,“思柔,我從來都不是這世上最偉大的藝術。我只是一個平凡到底的人而已,只有你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偉大的藝術。”

    周思柔的眼淚再次決堤。

    雖然護工告訴她,她已經三十歲了但她的記憶仍停留在破碎的十五歲,她忘記了很多事,但她仍記得她拿著掃帚,虎虎地站在周子絕跟前,反駁他的電影藝術論時,她理所當然地說:“陸柏良就是最偉大的藝術。”

    ……

    周思柔抿著嘴唇,把眼淚收住,她用手指歪歪扭扭在平板上寫下一個“好”字。

    她會活著。把這失去的十五年,好好地從頭活過。

    陸柏良眼梢彎起,溫聲說:“會很快好起來的,我會幫助你。”

    周思柔點點頭。

    她的身體和心依舊有些混沌。

    最後,她在平板上寫下:

    “那她呢,你還會去找她嗎?”

    陸柏良頓住,這次他說:“我會。”

    收拾藥盤時,金屬鉗子相互碰撞,發生叮噹的聲音,他想起阮胭那天晚上說的話,眉目又斂下來,“只是,她可能已經不需要了。”

    *

    “你需要嗎?”

    從跳樓機上下來,沈勁忍住胃裡翻湧的不適,他遞給阮胭一張紙。

    阮胭看著他面色泛青,一副要吐不吐的樣子,她說,“不用,你自己留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