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7 章 197

 不過,李淳風到底是在這王朝風雲中心待了這樣久,在片刻的恍神後,很快恢復了過來。

 “公主直接將封禪之說擺在我的面前,真是讓人倍覺負擔。”

 李清月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太史令執掌史書典籍,氣象天文,術算專科,甚至是易經命理,雖少涉朝堂政務,但也是字字要害,應當不會懼怕於說出這等判斷才對。”

 李淳風:“說是這麼說沒錯,但縱然在十日之內也是氣象萬千,一日之中都有風向輾轉,要自年初窺探全年旱情,只能憑藉農事經驗與歷年週期統計了。”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示意李下玉將旁邊架子上的文冊送到他的手中,在翻閱了兩頁後繼續說道:“若遵照近年來的情況與冬日氣象,五月之前不會有旱情,但五月之後,關中雨水應當不會太多。”

 李清月問:“也就是說,封禪並不可行?”

 “那倒不是。”李淳風搖頭,“民間有一句說法,叫做有錢難買五月旱,不是長時間持續的旱禍,對田中作物的生長非但無害,反而有利。”

 “再說,關中本就多發乾旱,在近年間以四到六年為週期往復,譬如貞觀一十一年秋冬不雨,永徽四年春旱,顯慶四年七月亢旱,若這樣算的話,到這兩年間也大有可能出現旱情加重的情況,但既無過於異常的表現,關中糧食也還週轉有度,便不至於釀成災害。”

 李清月問:“什麼是過於異常的表現?”

 李淳風想了想,解釋道:“公主可知道,各個季節的乾旱發生的區域是不同的?譬如,春旱往往發生在關內道、河東道,夏旱往往發生在京畿道,河北道等地,伏旱往往在河南道與江南,倘若自冬入春回暖過快,河套之地就容易發生旱情。那你看,今年如何?”

 “其他地方我不敢確定,但幷州是我阿孃的故鄉,我倒是聽阿孃說起過兩句,”李清月答道,“今年十一月與元月比往年稍冷一些,也落了幾次雪。”

 “正是如此了。”李淳風回道,“所以我說,五月之前的情況應當尚好。”

 李淳風自桌案之下取出了另外的一張地圖,李清月打眼看去,便發覺這是一份關中的地圖。

 不過在其上,並不僅僅標註了地名,還有河流與水渠的路線,

 “而且我敢說關中今年無虞,是因自永徽五年萬年宮大水後,關中水道查驗修繕頻頻,此舉並不僅僅在規避洪澇災害,也對旱災之中引河水灌溉有利。”

 李淳風繼續說道:“此外,今冬雖然雨雪減少,但並非無雪,我近來走訪過關中不少農田,這一季的官田都正好種到冬小麥,就算年中降水驟減,冬小麥已能收穫,正好填補今年糧食入庫。”

 “至於五六月之後的情況,我就不敢妄加斷言了。畢竟……”

 他頓了頓,才道:“歷年預測旱情或多或少存在偏差,只能說大致情況是如此,否則我就成了天神,而不只是個太史令了。”

 李清月笑道:“太史令說笑了

 ,若真如此,阿耶應當即刻將您供起來。”

 “行了,玩笑話就不說了,”李淳風端正了面色,總結道:“總之,若是陛下今年當真有封禪之想,要將其定在年中,籌備階段的農事收成與氣象條件應當尚好,但六月之後的情況未敢斷言,只能說,依據近年來的情況不會太差,但倘若真有需要天子應變的情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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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又如何呢?”

 當李淳風的這番結論被搬到了內朝議會之上,也隨即有人提出了對封禪時間的質疑時,李清月毫不猶豫地出聲反駁道。

 “劉相,孫相,趙侍郎。”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位安定公主常參軍事,親歷戰場,在被點名出來的時候,方才將反對之言說得格外順口的劉祥道、孫處約、趙仁本三人都是一震。

 因內朝議政比起朝會限制更小,同在此地的皇后也不必身在簾幕之後,以至於當安定公主忽然離席開口的那一刻,帝后一人的目光共同落在了她的身上,彷彿更為她增添了一道助力。

 李清月語氣迫人:“劉相當年意圖整改官制,令入流官員不再人員冗雜,進出失衡,然而改革手段不當,被迫中止,如今竟是連身居高位之人的膽魄都已沒了嗎?”

 “孫相在兩年前以尊卑有別,位分有序為名,說八品、九品官員穿著的青衣,常常因為染色問題顯示為紫色,便請求改令其身著碧色,真可謂是我大唐維護禮教的典範,但規則終究還是由人來定的,何況是我阿耶這位天子,怎能以循規蹈矩為由予以勸諫。”

 “還有你趙侍郎——”

 “你昔日於詳刑寺任職期間撰寫《法例》三卷,用於訴訟斷獄所用,我阿耶回你一句煩文不便,直接駁回,希望你在遵守法令之餘明白通權達變、靈活處事的道理,怎麼到了如今擢升東臺侍郎後,還是不曾有所長進!”

 李清月這三句話說出,那三人頓時好一陣的面面相覷。

 他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當猜測,這是陛下對他們三人早有厭惡態度,將這些舊事說出在了安定公主的面前,讓她得以在此刻作為批駁他們行事保守的緣由,還是該當說,在陛下也很意外的表現面前,這很可能只是安定公主自己記憶力驚人,也在此時將其用作了先發制人的武器。

 還是劉祥道在這三人中的地位最高,也最快回過了神來,朝著李清月回道:“可今日所說的乃是封禪這樣的大事。”

 “既然太史局那頭都覺得五六月後恐有旱災之變,各方戰事又剛平息不久,為何不再多等待兩年,令天下休養建設一番,以太平盛世為陛下封禪助力呢?”

 他這番話說得極其冠冕堂皇。

 劉祥道也以眼角餘光看到,素來心思仁善的太子,以及與他持有相同想法的幾位同僚,都因這個“先治世後封禪”的觀點而頻頻點頭。

 他敢確定,若將此想法提出在正式朝會之上,支持的人更應不在少數,怎麼就如安定公主所說,這是他在早年間受挫,導致心力盡喪呢。

 劉祥道心中怒氣陡生。

 他怎能平白無故受到此等……此等指摘!

 李清月冷笑了一聲,“作戰之時尚且知道,凡事不可過於瞻前顧後,朝堂決策何嘗不是如此,更別說是封禪。”

 “太宗皇帝便是因為你們這些臣子的勸諫,明明有掃平天下、安我李唐社稷的蓋世功勞,也未能在有生之年題名於泰山,告慰皇天后土,怎麼如今到了我阿耶這裡,還要來上一出明年復明年。”

 “呵,我看到了明年,太史局還會告訴你們,憑藉著觀風觀氣手段,他們能確定的依然只有半年,然而封禪籌備同樣需要半年,臨行之時又是未知,敢問若真如你所說先等上兩年,到時候是不是還能用同樣的理由提出反對呢?”

 劉祥道答道:“可起碼,彼時大唐國力愈發強盛,周邊小國服膺,能令陛下封禪之舉更為名副其實。”

 “哦……”李清月挑了挑眉,“你是說我阿耶現在封禪德不配位。”

 這一句相當冷靜從容的話,讓劉祥道的臉色當即大變。

 “臣並無此意,只是……”他當即離席而起,伏地高聲作答,唯恐李治真因為他剛才的失言理解錯了他的意思。

 “你只是分不清何時該當乘勝追擊,何時該當講究一個窮寇莫追。”李清月朝他拱了拱手,“劉相,恕我直言,你說再等兩年,周邊小國能因大唐對外休戰、對內治政而服膺,恐怕說的不對。”

 “自我記事以來,西域邊地屢屢生亂,大唐人口與邊軍都因中原穩定而日益擴張,依然不能將其勃勃野心壓滅,反而因唐軍收起爪牙而滋生邪念。李唐穩步拓張之際,吐蕃這等惡鄰也正處蓬勃發展之時,誰知兩年之後又會如何!”

 李清月可以很篤定地給出一個答案。

 以大唐疆土之廣闊,又接鄰如此之多的小國,便總會有那麼幾個不聽話的,在自己的實力發展起來之後,想要從這天.朝上國身上啃下一點利益,讓他們繼續成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