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196

 “所以他只堅持了兩天,就找上了阿勒同,說要幫忙重新規劃你的四海行會?”

 武媚娘聽著李清月將這番從選址到坑人的趣事在朝會之後說給她聽,笑了半晌。

 一想到閻立本居然是私下與負責建造之人聯絡,在今日朝會散去時,還能與阿菟溫和有禮地打招呼,便覺得對方當真有些不容易,還能被稱一句心性堅定。

 但她的這份同情大概也沒持續多久,就已變成了看戲的興致。

 武媚娘接過了宮人遞來的熱湯輕啜了一口,“南朝梁畫師張僧繇畫過一幅畫,名為《醉僧圖》,將僧人醉酒姿態畫得惟妙惟肖,流傳到今時,常常被道士用於嘲諷僧人,早兩年間在長安城裡還引起過風波。僧人們一怒之下湊了幾十萬錢,請閻大匠繪製了一幅畫,名為《醉道士圖》,用來吵回去。可惜閻大匠為了防止因此惹禍上身,將這筆畫資基本都捐給了道觀寺廟,要不然他還能搬個居所,免得受你那招財塔的荼毒。”

 幾十萬錢,在長安買個尋常面積的宅子,那是足夠了。

 李清月答道:“正因為如此我才確定他人品端正,想出這等委託辦法嘛。”

 閻立本若是個奸詐之徒,光靠著醜東西擺在眼前,也未必就能讓他上鉤,可誰讓他不是呢?

 “不過阿孃放心吧。”李清月賣乖道,“我也不會讓他吃虧太多的,這協辦設計的經費我已令阿勒同送到他府上了,只是希望他能將採購木料的渠道多告知幾條罷了。您別看這四海行會今日還只有個起步雛形,但我對它還是寄予厚望的。”

 所以這其中稍能節省出來一點成本都很要緊,畢竟,這些錢都會變成隨後的本錢投入。

 唉,誰讓她在遼東的金礦產出還要再晚上一些才能注入行會中,眼下所用的,可都是她憑藉著戰功換回來的賞錢!

 想想都很是不容易。

 什麼摳門,她這個明明就叫做精打細算。

 “而且……我讓阿勒同在閻大匠面前拿出來的那套說法,其實也不完全是假話吧。”

 那個在描述中都很炸裂的招財塔,她是肯定沒打算建的,要不然長安城裡雙塔相對,一個是佛門聖地,一個是長安城中的笑柄,那還得了?

 她丟不起這個臉。

 但她想讓這四海行會成為長安西市擴展出來的重要組成部分,讓其成為長安最西面的地標之一,也讓這行會不僅限於收容出宮的宮女,不僅限於作為一處商業據點,卻——

 都是實話!

 若這豐邑坊能憑藉著四海行會的發展,於長安城中聲名鵲起,臨近的長壽坊地位想必也能隨之水漲船高。

 那也算是她給閻立本的一出回饋了,不是嗎?

 不過李清月不知道的是,她還沒將這些話當做大餅畫在閻立本的面前,就已有另一人將其說出來了。

 李敬業垂頭喪氣地走過長安西市,將自己預備帶往遼東的長安美食和其他器物給打了個包,因自己手裡拿不下,

 便毫不猶豫地將其塞到了身邊同行的好友手中。

 尉遲循毓接過去的時候,驚覺其中重量不小,險些腳步一個踉蹌。

 李敬業的臉色頓時由陰轉晴:“虧你還是尉遲老將軍的孫子,就只有這樣的體力怎麼行。就算真如你去年所說,想要效仿王玄策出使各國,幹出那等一人滅一國的豐功偉業,也得有些紮實的本事吧?”

 “起碼……”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得意地說道,“下盤得再堅實一點。”

 尉遲循毓輕笑了一聲,“怎麼,你是要拉上我跟你一起去砍樹不成?”

 李敬業:“……”

 尉遲循毓一點也沒給好友以反擊的機會,已繼續說了下去:“我說你也是怪有意思的,元月初一那天從城外軍營回來,就滿腔熱忱地表示,自己還要再多為將來的參軍機會拼一把,結果你祖父將你從家中趕出來得稍微早了些,你便這麼一派垂頭喪氣的樣子,活像是又對自己的決定後悔了。”

 “我有什麼好後悔的。”李敬業死鴨子嘴硬地挺起了胸膛,“我不是覺得去遼東要吃苦,又覺得安定公主這個上司有點可怕,只是有些捨不得長安城中的好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嘴挑得很。”

 “那我覺得你也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尉遲循毓掂了掂手中包裹的重量,覺得李敬業能下意識地給自己準備這麼多東西,好像已足夠說明他意圖在遼東待的時間了,不由在心中輕嘖了一聲。

 “安定公主在長安西市附近買了地,準備在此地籌建四海行會,其中有商貿駐地,應當會長期與遼東有往來。所以我若是你,等回到遼東之後就去問清楚,到底在遼東那頭是由誰負責此事,到時候你也不必因委託朝集使送信被你祖父責備了,還能趁機找到採購的路子,讓自己過得舒坦一點。”

 李敬業腳步一頓,狐疑地朝著尉遲循毓看去:“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就連陛下因麟德改元,意圖將宮女遣放出宮削減開支,並以正式命令下達,都是這幾日之間才發生的情況。

 安定公主有意將自己的錢財用於資助這些被遣放出宮的宮人,在當前知道的人也不多。

 更別說是從尉遲循毓口中說出的四海行會!

 這事……就連李敬業這個得算半個下屬的人都還不知道呢。

 尉遲循毓答道:“她買的地就在我家對面,我還能不知道?那頭開始推平清虛觀舊址的時候,還因動靜過於吵鬧登門來道歉過,不過我沒閻大匠那本事,竟是直接上門去幫忙一起規劃行會佈局了,最多就是去看個熱鬧。”

 “……閻大匠怎麼也摻和進這事裡來了?”李敬業茫然。

 尉遲循毓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我去年就說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還不相信,從去年到今年的種種,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嗎?”

 李敬業:“……”

 按照尉遲循毓的意思,莫非這是因為吐蕃戰事的緣故,連閻立本這個專門負責將人給畫進凌煙閣的,都覺得安定公主一年比

 一年地更有前途?

 尉遲循毓已繼續說了下去:“我既是雍王的從吏,便沒你這般瀟灑自在,還能以這等方式在遼東歷練長進,好在如今倒是多了個好處。”

 “安定公主直接在這豐邑坊買下了二百多畝地,不像是隻將這裡當做個尋常的安頓人手之地。你看,倘若這四海行會在隨後能有她在統兵上成就的一半,我家這地方也能隨之獲利了。”

 尉遲循毓說到此地不由目光微動。

 他跟李敬業說,他是個長安城裡的閒人,他叔叔尉遲窺基還是個跟隨玄奘法師出家的方外之人,他祖父在長安城中求仙問道一般清修地過了十幾年,避開了大唐先後兩任帝王交接的政治風雲,也以病逝為善終的結局……

 但這與其說是真要讓子孫就此安分做人,免於禍端,還不如說,這是要為尉遲家積蓄實力,為子孫鋪好前路!

 “房謀杜斷”的房玄齡與杜如晦,其後人都因謀反案遭到了波及,程知節在進攻阿史那賀魯的戰事中晚節不保,反倒是尉遲家雖無明顯的晉升,卻也全族得保。

 眼下皇后臨朝,公主得勢,這又是否是他的機會呢?

 他不相信閻立本插手四海行會的建設,會真的只是因為對那幾個回紇人的規劃設計看不過眼,反而更像是一出示好。

 那麼他也從中沾一沾光,好像就不奇怪了對吧?

 “你要這麼說的話,會顯得我今日出來的表現很不識好歹……”李敬業低聲吐槽,又忽然抬高了音調,“算了,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