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187

 當年鄭仁泰帶兵追擊回紇迷失方向的雪原沙州,乃是庭州以北的沙陀磧。

 對於回紇人來說,這是個閉著眼睛也能走出來的地方,對於平日裡並不駐紮在此地的唐軍,卻是個極易迷失方向,也讓敵方有機會遁逃的地方。

 所以——

 絕不能讓他們有機會跨越庭州。

 最好,連天山都不要讓他們有機會翻越過去!

 這便是當卓雲發兵的那一刻,在她統率的隊伍之中士卒的共識。

 崔元綜也不知道是應該慶幸,他在脫身之後恰好遇到了那樣一個好心的馬商,讓他獲知了這樣一條路,還是應該慶幸他天賦異稟,有著天生的好記性,才能讓他在遭到近乎流放一般的邊地待遇,又險些喪命於叛賊手中後,竟然有了這樣的一個立功機會。

 十月的邊地冷得出奇,尤其是在夜間,凜冽的勁風颳在臉上銳利得像是一把把刀子。

 但在這些騎兵的行進之中,意圖覆滅叛軍的情志早已凝結成了一團熾火,讓人在被裹挾其中的時候,也覺好一陣的熱血沸騰。

 “接下來往哪邊走?”阿史那卓雲撥馬回頭,疾行到崔元綜的附近。

 他連忙收回了那些對於破敵之後的幻想,伸手朝著一個方向指去:“那邊。”

 “你應該不會記錯?”夜色之中,卓雲的目光中好像也被淬了一層寒霜,在這最後一次確定中充滿著將領的壓迫感。

 崔元綜篤定回覆:“不會!”

 他此前覺得他合該進士登科,廟堂顯貴,甚至在未到洛陽之時膽敢妄議皇族權臣爭鬥,但在這屢次遭受的苦難中,一些更深刻的印象正在取代他所讀過的經史子集,成為對他而言更有用的東西。

 起碼現在,他會是個合格的指路人。

 卓雲頷首,當即下令:“全隊下馬,將馬蹄包裹起來,然後加快行進的速度!”

 自她抵達西域到如今已有一年多的時間了。

 這些被她選拔出來的騎兵,在她識破阿史那步真的陰謀之前便已認可了她這個上司,經由平定蒙池都護府作亂的戰事後更是如此,幾乎是在聽到這個命令的瞬間便已各自執行了起來。

 當這支騎兵再度往前,越過白楊河之前的那道界河之時,交鋒與行路都在暗夜中有若鬼魅一般發生。

 而後便徑直轉道南下,消失在了沉沉夜色裡。

 這條對於西域的馬匹商人來說隱蔽的路線,若是用於大軍挺進來說或許不易走,對於阿史那卓雲所統領的這一路奇兵來說卻已經足夠了。

 馬匹商人需要用其來運輸北地好馬,自然也不會選擇一條連馬都走不通的道路。

 三日後,位居天山以南的龍泉館,便爆發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戰鬥。

 自天山南麓發源的兩條河流彼此交錯,在此地得了個交河的稱呼,龍泉館正位於這河流交匯的中心綠洲之上,也是叛軍把守天山隘口的駐軍基地。

 對留守此地的西突厥兵馬來說

 ,看管此地的數處隘口本不是個麻煩的職務,若前線戰線有變,他們還能以更快的速度撤離。

 然而戰鬥來得何等猝不及防。

 在他們來得及涉水而走之前,戰事就已經平息了下去。

 僅剩下這一路翻山而來的唐軍砍下了叛軍的頭顱,將這一方營地據為己有。

 阿史那卓雲挎著刀越過了這些守軍的屍體,自中軍營帳中取出了對方的輿圖,盯著其上繪製的天山腳下守軍分佈,終於露出了個輕快的笑容。

 龍泉館已是這其中最大的一處駐軍之地,尚且不曾對天山以北可能有兵馬前來報以足夠的警惕,更何況是其他地方。

 也該當多謝蘇將軍的。

 蘇定方日漸擴大的交鋒,迫使叛軍不得不將目光都盡數集中在了大沙海地帶,一度入侵沙州的回紇兵馬更是被迫退回到了柳中,根本無暇留意天山防線是否穩固,這就給了卓雲以從中發揮的機會。

 她朗聲吩咐:“休息半日,然後分兵兩路,清掃天山南麓據點。”

 以龍泉館為中心,叛軍還有兩處往來南北的要塞。

 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將其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後……然後傳訊於蘇定方!

 到時候,那自然是一個——

 反擊全線展開的信號!

 ……

 也幾乎就是在南麓三營盡數被破,派遣往蘇定方軍中的信使也將訊息傳遞到手的同時,天山以北的庭州,阿史那彌射展開了奪回金滿城的戰事。

 而在這十月的尾聲,蘇定方也一改此前的步步為營,悍然發兵圍剿柳中。

 六月裡的倉促徵兵,讓這些匆匆趕來西域的府兵應付起正當氣焰盛極的叛軍還有些吃力。

 但在這一場場碰撞磨合與通過勝利積攢下的士氣面前,這場圍剿作戰,打從一開始就展現出了一邊倒的趨勢。

 回紇與西突厥兵馬深知己方並不擅長守城,甚至做出了一次夜間襲營,試圖對他們覺得已經年邁的蘇

定方來上一出斬首行動,可這樣的一輪行動非但沒有製造出唐軍營內的恐慌,進而得手,還讓他們又折損了一批精兵。

 一時之間,柳中防線堪稱搖搖欲墜。

 在這樣的形勢面前,瀕臨破碎的又何止是防線,還有叛軍繼續作亂的決心。

 在收兵而回後不久,西突厥的那位朱邪葉護就疾奔向了回紇的駐軍地,徑直衝到了熾俟葉護的面前。

 “此地我看是不能久待了,蘇定方自後方調撥來的攻城器械都已到了,估計不會再給我們守住城關的機會。你怎麼想的?”

 熾俟葉護眉頭緊皺,沒有當即答話。

 但此時這份束手無策的沉默對於他的盟友來說,無疑是在火上澆油,氣得他當即扯住了對方的衣領。

 “你現在在這裡一句不發算怎麼回事!我問你,欽陵贊卓和他那吐蕃的援軍到底在何處?難道不是你先知道他的身份,也願意與他配合,還將我拉下水的嗎!”

 可為

 何現在會變成了這樣。

 朱邪葉護心中的惱怒與後悔之意,在這數月間兵馬大批損失、利益卻沒得到多少的事實面前,早已攀升到了頂峰。

 欽陵贊卓還說什麼吐蕃會盡快加入到戰事之中。可自他離開西州回返吐蕃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就算是隻烏龜也應該到了,更何況是吐蕃那支向來行動如風的軍隊!

 在這一刻,朱邪葉護終於從這一直處在下風的合作裡清醒了幾分,漸漸意識到,或許打從欽陵贊卓選擇在他身邊隱瞞身份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受到了欺騙!

 偏偏另外一個被騙的苦主之前一直做出了睿智洞察的表現,也在叫破欽陵贊卓身份的時候自有一派優勢在握表現,讓人在彼時覺得,欽陵贊卓也不過是起到了穿針引線的作用,真正能拿到戰事主動權的還是他們本身。

 可現在,對方毫不猶豫地抽身而去,甚至沒在這西域地界上留下吐蕃插手此次謀逆的證據,只留下了他們兩人在此面對蘇定方的進攻,簡直是……

 簡直是個要命的情況!

 “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熾俟葉護終於開了口,“要我說,我們還是儘快退回到天山以北算了。起碼此次聯合也算是開了個合作的先河,若能自此將庭州掌握在手,憑藉著天山這道天然的障壁阻遏住唐軍的追擊,也總比我們在更遠的沙洲草原上吃灰來得好。”

 朱邪葉護咬了咬牙,在這句答覆面前難以多說什麼辯駁的話。

 對於必須儘快放棄眼前這片更為富饒的西州,他當然很是遺憾。但也正如熾俟葉護所說,在如今難以守住柳中的情況下,退兵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選擇。

 西州確實更為富饒,可守不住就是守不住!

 帶上自西州劫掠來的財富直接退守庭州,也總歸不算他們白來一趟了!

 “你讓你的那些部將別貪。”熾俟葉護努力壓制下了被吐蕃欺騙的鬱悶,找回了幾分冷靜,“明日我們還是佯裝繼續守城,外圍兵馬也繼續與蘇定方周旋,到了夜裡,我們就儘快退兵。”

 唐軍的屢次勞師遠征應當也消耗不少,對他們這些降而復叛之人,應當也是氣得跳腳,一想到這裡,熾俟葉護又覺得心中舒坦了。

 若是他們能夠安然撤走,對唐軍的聲望也未嘗不是個打擊。

 熾俟葉護道:“走吧,趕緊將撤兵的計劃安排下去。”

 可他們想得很有一套,這等小心思在士卒的交鋒中還是清楚地呈現在了蘇定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