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井烹香 作品

977.鹹嗆蟹好吃





對於另外三盤大黃魚鯗、活剝河蝦仁、燒鴨,他沒有這樣喜歡,當仁不讓先拿了一個蟹蓋來吃,牛均田在蝦夷地住久了,對這些海鮮倒不看在眼裡,他在蝦夷地吃過土著送來賣的大螃蟹,蟹腳幾乎有手臂長!也不知道他們是哪裡弄來的,當時貪圖新鮮,花了一筆錢買下來,可大概是冬天吃海鮮這樣寒性的東西,吃完就拉了肚子,上吐下瀉的,之後對於螃蟹就沒那樣喜歡了。




因此,他只看著莊掌櫃的大快朵頤,自己拿了一杯黃酒慢慢地呷——按道理,他不該飲酒的,就是買地這裡有頭臉的人,出門吃飯也都不飲酒,但紹興這裡本地人太多了,老風俗畢竟還有餘痕,本地有點身份的人吃飯,不說多,一杯加飯酒慢慢地呷著,這是要有的,尤其是吃海鮮一定要配酒,他這是和線人吃飯,為了打成一片也不得不入鄉隨俗了。




這樣四冷四熱的小宴,還要再加上稍後收尾的一碗河鮮米粉,在私人餐敘中可以說非常體面了,如果菜量大一點,兩百文是打不住的,小餐館做生意靈活,按餐標、人數安排得非常妥帖,算下來一共一百九十文,還餘了十文給他們加酒——不加酒那就換成餐後的新鮮果子。




至於米飯,那肯定是免費的,自從下南洋的人越來越多,南洋米越來越便宜,白米飯在江南都很不當一回事了!再不是從前那樣的珍饈。不過,莊掌櫃也不吃米飯,他光吃菜喝酒就足夠飽了,他說自己好日子過多了,有消渴症的症候,醫生叮囑要多吃菜少吃飯。畢竟他從前就是開當鋪的,從來過的都是好日子,買地崛起之後,物價越來越便宜,這不是一小心就吃出個富貴病來了?




也就是因為他是當鋪老闆,又在新園裡坊做,才會被牛均田的前任陳帆結交為線人——當更士的線人,所得的報酬是很少的,加的分數也不多,稀罕這些的要麼就是街上常見的孤兒小跑腿、小報童,要麼就是和更士結交對工作有利的人。莊掌櫃當屬後者,這當鋪畢竟和錢有關,經常還要和窮途末路的人打交道,他們也怕出事,多個更士朋友,鋪子裡若出事,有個人能上心,能幫著說句話,這就差很多了。




而他這個行當,其實很多時候就是非法行業的晴雨表,裡坊的賭風如何,風月業是否又死灰復燃了,誰是私窠子,三不五時就把恩客送的首飾過來典當了去換新衣裳,誰家突然有了要用錢的大事……當鋪掌櫃的都是一清二楚,也會裁量著什麼貨能收什麼貨不能收,該向更士透露幾分,才能維持著街坊的風氣在一個相對安全的限度,又有生意做,又不至於惹來上頭的關注,大家都絕了後路。




這樣的線人,和更士的關係彼此間都拿捏著分寸,互相的猜度,說話不可能全都說出口的,大概也就是看在今日這頓好宴的份上,莊掌櫃的嘴比之前要松,對牛均田說了幾個人名,“……陳翠鳳,這個是有手段的,談了好些個‘朋友’,好酒量,行令無有不會的,又善言語,從前聽說就是姑蘇那裡葷場面的酒先生,這幾年在我們這裡落腳後,開了個飯館,三不五時就拿些香皂、布料的來當,說是貨商抵的酒錢,還有些細巧的金銀首飾,都說是‘朋友’送的。她那飯館裡,好些面貌嬌俏的女夥計哩,平時差事也是輕省,就陪客人喝喝酒,遊遊湖什麼的,上菜之類的自有男夥計去做,那些客商,手裡都是豪闊,一擲千金,豈不勝過去工廠裡蓬頭垢面地做苦工?”




對於買地的百姓來說,票唱已經遠不像是從前敏朝時那樣,那樣的公然,那樣的毫無遮掩,和自己的生活如此接近了,甚至也可以說,老百姓基本沒有途徑去接觸到伎女,這話不算是假,但要說風月業就此絕跡,這就太天真了。牛均田這些更士,對此是有深刻認識的。歸根到底,這就是一門生意,從前這門生意大把人做,那是因為不做就實在活不下去,這樣嚴苛的外部條件改變之後,的確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再做這樣的買賣,可只要它有賺頭,且有超過社會平均收入的賺頭,那就始終會有人貪圖著輕鬆和高收入來供應這些服務。




這樣極少一部分人,就是更士們必須去打交道的對象,而且,他們不得不承認,在懂得拿捏規則的犯罪者面前,有時候更士反而處於弱勢,就好比陳翠鳳這樣的酒館老闆娘,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們做的是什麼行當,但只要雙方你情我願,就算是抓在了床上,沒有現錢往來,能抓人麼?那也定不了罪,陳翠鳳和她手下的小姑娘,十幾天換一個‘朋友’,似乎也不違背買地的法律。




要徹底打散,這是辦不到的,但也可以掌握動向,把她們的活動範圍壓低,一旦過線了,被抓住了把柄就加以嚴辦。包括耍牌也是如此,不來錢的牌戲,這是沒有理由制止的,因為牌戲和弈戲在本質上並無區別,對賭徒來說,哪怕是明天會不會下雨都能賭,更士要拿捏住的就是一條線,底線是本地不能有常設的賭坊,不能有職業賭徒,除此之外,朋友之間耍牌賭個東道的行為,本質上雖然是賭博,但顯然也無法規範。不過,莊掌櫃說,自從去年送了一百多個大賭的進礦山之後,起碼新園裡坊是沒有地下賭場了,就有,也都是私下現鈔來往,沒有人到他這裡來做大當、死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