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井烹香 作品

664. 知識教儀軌 占城港.老實嫂 找宗教委……

南洋這裡還有一點好,便是天色總是很亮的,便是在冬日,日落時分也不會提早太多,所以阿美祭司這樣的知識教祭司,得以在天還亮的時候,從牛車上卸下她隨車揹負的一個小黑板——找個吊腳樓的竹架子一擱,大家抬頭就都能看見,再加上隨身攜帶的袋子,從裡頭舀出一杯杯的沙子,就是沙盤。




黑板、沙盤,這就是知識教的祭司隨身攜帶的法器,在南洋這裡,如果看到揹著黑板,腰間掛著沙袋的行人,他們的身份便是極其確定的,於占城港一帶,甚至是往外輻射出去很多的地域裡,這樣的行人會得到本地居民格外的敬重,即使是還沒有入教的人,對於這種祭司,也總帶了幾分畏懼,認為平白得罪他們沒有什麼好處。




而在信徒這裡呢,他們早已準備好了自己的沙盤,這會兒已經排成一對,虔誠地接受著阿美祭司賜沙了——在鄉下,要製作沙盤實在是很簡單的,只要有一個木頭框起來的盤子,再淘一些細膩的泥土,準備一根筆直的木棍,這就行了,這樣的沙盤一般是灰褐色的,但阿美祭司帶來的是精心淘洗過的海沙,這漂亮的明黃色海沙,被阿美祭司高高地抬起手,傾倒進沙盤時,那如同瀑布一樣的景象,彷彿有一種動人心魄的感覺,讓信徒們的呼吸都因此變得細微謹慎,好像稍微不慎,就會錯過了智慧倒入沙盤,同時也是倒入自己腦中的重要過程。




‘倒沙’,是知識教禮拜的重要儀軌,漢人們沒有加入知識教,因此便只是羨慕地在一邊看著——她們一樣很快準備出了沙盤,這東西實在是不難備的,隨便抓一個笸籮,墊巴一點沙土也能將就,只是沒有入教,便沒資格領受海沙,而這種羨慕又進一步地讓土人們加深了對知識教的虔誠,認定他們從受沙中得到了黑洞量子神明賜予的智慧,要不然,為什麼每次祭祀授課過後,他們能夠記住那些知識,並且在苦修中,也能感到自己的腦子變得越來越靈活,越來越聰慧呢?




這其中的道理,其實是有點兒含糊的,因為好像這意思是,學習本身並不會收到效果,唯有個人的苦行,以及神明的垂青,才能讓學習有成果,腦子因此變得好使似的。不過,老實嫂等人,卻很吃這一套,她們認為這種想法是極有道理的,因為在他們的生活中,充滿了太多需要運氣才能成全的事情了——




就說種田吧,這絕不是付出努力就有收穫的事情,付出努力之後,還要一整年的風調雨順,才能真正的豐收。所以但凡是以種田為主業的人,從生活中提煉出的經驗,便讓他們由不得的都很迷信,認定了,除了自己全身心的努力之外,還需要一個高高在上的,超自然的仙神一般的力量來保佑,才能讓一件事收到期望中的效果。




種地是如此,認字自然也一樣了,老實嫂這些新移民們,跟著上了一堂阿美祭司的識字課,效果不能算是太好,他們發現,自己對於拼音的掌握,居然還比不上土人——其實原因是很多的,這些土人們,怎麼說也跟著阿美祭司上了多半年的課程,這是一,第二,阿美祭司在上課時經常會用佔語來向土人們解釋一些疑難,而這些話當然是老實嫂他們聽不懂的,所以,即便教的是一樣的東西,土人們學會了八成,蹭課的新移民只學會五六成,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新移民們卻忽略了這些客觀理由,固執地認為,這是因為他們沒有入教,沒有得到賜予的智慧,所以腦子還不夠靈活的緣故。




入教,成了他們的一個心願,而在沒有入教之前,他們只能通過加倍虔誠的苦修來試圖感動阿美祭司——這裡的苦修,自然不是吃素、跪經,這些自我虐待般的手段,是被知識教明確列為惡行的,知識教所接受的苦行只有一種,那就是雙倍、甚至多倍的完成作業。




既然如此,那就多寫多畫,於是,休息時,唸唸有詞地在蒲團邊上,用棍子刻畫著拼音字母的工人,不再只有土人中那些虔誠的信徒了,就說在所有人裡都算得上是最迷信的老實嫂吧——她家裡是獵戶,自然只有更迷信的,比起種田,獵戶更是看運氣的人家,老實嫂在老家時就是最常去上香數念珠的,連數念珠這麼無聊的誦經苦修都能撐得下來,現在自然有更充分的動力來完成苦修,順便強硬地要求家下的兒女們也跟著一起抄拼音了——二十多個聲母韻母,一天抄五十遍,十天抄五百遍,比祭司要求的作業多完成五倍,這難道是很難的事情嗎?不是吧,還沒往著十倍去超呢!




說實話,很難說到底是抄拼音苦,還是數念珠苦,這兩種苦修苦的地方不同,數念珠苦在枯燥,在極致的枯燥中,獲得一種忍耐的自豪,彷彿以此對未來的磨難多了一絲度過的信心,而抄拼音,學官話,這種苦是一種精神虛耗,自怨自艾般的苦楚,因為怎麼都學不會,反而覺得自己十分的愚笨,十分的不可造就,與那種忍耐的自豪,完全背道而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