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蘇里 作品

第90章 邪術

    “所以我也不清楚具體怎麼個叩法。反正後來聽說,我那麼一搞挺不吉利的,踩中了一些忌諱。當時太爺還挺和藹,跟我說不要緊,碎碎平安,然後讓小姨、小叔把我領走了。之後他就對我不怎麼過問了。”

    夏樵這個棒槌回了一句:“其實……可以理解。”

    本來也不是嫡親的重孫,還皮,不那麼親近也在情理之中。

    周煦重重翻了個白眼,說:“我知道啊,我還沒說完呢。再後來我媽跟小姨說我靈相不太穩,學點東西強健靈體是好事,但不適合入籠、不適合當判官。這話可能傳到太爺那邊去了,沒過兩年就讓我回家住了。”

    夏樵:“唔……”

    說白了,這就是覺得小輩天分過人,想帶回本家重點培養。結果發現另有缺陷,也不是什麼乖巧的孩子,就把人又送回去了。

    要說錯,好像也沒什麼大錯,就是感情上過於乾脆,有點傷人心。

    “如果只是我自己,其實也沒什麼。畢竟我皮嘛,不喜歡我也正常。”周煦又說,“但太爺對我小姨和小叔其實也這樣……他們兩個自己沒說過,我從別的地方聽來的。小姨和小叔的爸爸還在的時候,太爺對他倆挺親的,常叫去後屋玩兒。後來那位不是死了嘛,那一年,太爺就跟病……那個張婉親近一些,後來張婉走了,太爺才又想起自己還有倆乖孫呢。”

    他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帶上了情緒:“反正我覺得那老頭兒挺沒勁的,雖然身為家主,是要考慮一下後代的資質問題,斟酌一下誰更適合接任。很多人也都說他這樣是為整個張家好,但我不喜歡他。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我小時候住在本家經常做噩夢,睡不好,還夢遊。那床硬得要死,屋裡門檻還多,我換牙那兩年,牙都特麼不是啃掉的,是夢遊摔掉的。”周煦說,“但我還挺慶幸能摔醒的,因為那些夢瘮得慌。”

    夏樵既害怕又好奇,想問又不敢問,嘴巴像魚一樣張張合合好幾次。

    還是周煦自己說:“過去好多年,我有點記不清了。你讓我回想,我腦子裡能閃過幾個畫面,但讓我說,我又描述不出來。”

    “誒?”他靈機一動,“那誰,你不是在我身體裡麼?咱倆本質算一個人對不對?你能看到我夢裡的東西麼?”

    那誰沉默片刻,佔了主位:“非禮勿——”

    “我都讓你看了,有什麼好非禮勿視的。”周煦說。

    “你為何……要讓我看?”卜寧問了一句。

    周煦叭叭了半天,第一次安靜下來,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好久,久到卜寧又戳了他幾下,他才出聲道:“噢……是這樣。”

    他舔了一下嘴唇,試探著說:“其實我小時候覺得,那不是夢,是我真的看見了。但我證明不了,說不清。”

    他從沒跟人提過這些,說著有點不耐煩地抓了抓頭髮。

    過了片刻,才繼續道:“主要也沒人可以說。”

    當初帶著他的是張嵐和張雅臨,不管張正初本人如何不近人情,張嵐和張雅臨還是挺敬重這個爺爺的。

    周煦這人只是說話直楞,常給人一種“不過腦子”的感覺,肯定算不上精,但也不是真的傻。

    起碼他知道,有些話,他就算跟張嵐、張雅臨再親近,也不好說。

    他唯一能說的,應該是他媽媽張碧靈。

    但他有眼睛,看得出張碧靈特別不想摻和本家的事,也不想跟本家有太多關聯,一直在刻意地讓自己變得邊緣化。

    周煦一度懷疑,如果他媽媽性格颯爽一點,硬氣一點,是不是就跟張婉一樣,同本家斷絕關係遠走高飛了。

    但每年過年,她又會給本家送點拜年禮。自己不去,找當天輪值的張家小輩帶,或者讓周煦帶。每次都是一個雕花食盒,好幾層,碼著她做的糕點。

    很矛盾。

    周煦看著都覺得很矛盾,也問過她,她說其他撇到一邊,禮數還是要顧的,而且過年是大日子。

    所以周煦猶豫幾次,也沒跟張碧靈開過口。青春期作祟,他跟張碧靈本來就不是能談心的關係,他也不想把他媽搞得更糾結。

    他憋了好多年,想找個自己人聊聊,卻發現找不到。

    他常用誇張的、炫耀式的的語氣,指著每個張家人說,那是“我家的”,可實際上,沒有誰真的當他是一家。

    他也不傻,他都看得出來。

    所以慢慢的,他也就把那些當做真的夢,忘掉了。

    直到現在……

    現在不一樣了,他身邊忽然多了一群人,各個都來歷不凡,還都跟他有點關聯,其中最特別的就是卜寧。

    他好像忽然就找到了“自己人”,可以說一說那些夢了。

    卜寧不用聽就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於是沒再扯什麼禮貌、唐突,而是低聲說了句:“閉眼,定心,試著回想那個夢。”

    周煦感覺有東西探進了他腦中。

    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像有人往裡注了一股溫涼的水,又像有人在揉摁著他的太陽穴,讓他放鬆下來。

    這是兩半靈相短暫的融合,在產生排斥之前,他們就是一個人。

    周煦想到什麼,就是卜寧想到了什麼。

    於是,卜寧藉著這個剎那,看到了周煦的夢。

    那是在張家本家,老式的宅院屋樑極高,深夜又格外空寂。對於幼年時候的周煦來說,大得讓人毛骨悚然。

    他不知為什麼穿過了山石層疊的庭院。

    如果是以前,不管多晚,庭院裡都有輪值的人,看到他仰著臉到處夢遊,一定會把他弄回屋去。

    偏偏那次,整個庭院沒有一個人。

    他就那麼毫無阻攔地走進了那位太爺所在的後屋,一路摸到了臥室門邊。

    一靠近那裡,就有一股濃重的檀香味。

    張家本家常有人點香,比如張雅臨,供奉著他那個小匣子。再比如那個擺放著家譜和歷代家主牌位的房間,也是每天香火不斷。

    那個房間就在張正初臥室隔壁,所以有這種味道很正常。

    但那天的香味太濃了,濃得就好像點了十多個香爐,把整個屋子都燻得煙火繚繞。而且那股味道很怪,隱約透著一股腥氣。

    周煦從小挑食,不吃內臟不吃雞鴨豬血,最討厭的地方就是菜市場剁斬生肉的區域。

    所以他對某些味道很敏感,當即就被衝得打了個激靈。

    他在臥室門外呆呆站了一會兒,捏著鼻子準備走了。

    但剛要轉身,就感覺臥室那扇雕花木門很輕地晃了一下,就像有風從屋裡穿過,帶著屋門翕張了一下。

    周煦小時候是個皮猴,也不守規矩。看到屋門有縫,又仗著自己個子小,索性撅趴在那裡,悄悄往縫裡看。

    然後他看到了很詭異的一幕……

    他看到門裡面也有一雙眼睛,跟他貼在同一條縫隙上,一轉不轉地看著他。

    周煦當場就嚇懵了,趴在那裡一動都不敢動。

    過了好久,門裡的眼睛才離遠了一些。

    直到足夠遠,周煦終於看清,那其實是一個人,一個在地上爬行的人,穿著黑色綢緞質地的褂子,襯得所有裸露出來的皮膚一片慘白。

    他手腕、腳腕皮肉鬆垮,筋脈凸起如丘壑,慘白皮膚上還有零零星星的斑點。說不上來是老人斑還是別的什麼。

    他像一個大蜘蛛,關節拐著奇怪的直角,撐在地面,脖子伸得長長的,以一種詭異的節奏抽搐扭轉,還伴隨著低低的哀吟,就是老人那種嘆氣式的痛哼。

    臥室地上擺著一圈香爐,每個香爐裡都點著三根香,香上穿著一張黃表紙符。屋裡確實煙霧繚繞,燻得人眼睛發酸。

    而那個穿著黑色綢褂的怪人,就在那圈香爐裡爬,每每靠近一座香爐,就會猛地嗅上一口,然後又匆匆瑟縮回來。

    既像被豢養,又像被囚禁。

    更遠一些的屏風上,還貼著新年的福壽兩字,鮮紅扎眼,像淌著血似的。跟地上爬行的東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爬遠了以後,那股腥氣就淡了許多。

    再然後不知哪裡傳來一聲狗吠,周煦打了個哆嗦,連忙跑了。穿過庭院跑回前屋的時候,還在門檻上狠狠絆了一跤,終於哭出聲來。

    那一哭,就像是結界解封。

    一片死寂的本家老宅忽然有了人聲,好像是小黑第一個從張雅臨屋裡出來,把周煦從門檻邊提溜起來,衝屋裡的人說:“又夢遊了。”

    他捏了一下週煦的褲腳,補了一句:“估計做噩夢了,褲子有點潮。”

    ……

    卜寧是被周煦轟出腦子的。

    “讓你看夢,你他媽怎麼什麼都看!”

    周煦嗷的一嗓子,像個獵犬,把夏樵和老毛嚇了一跳。

    他們沒看到夢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看見周大小姐臉紅脖子粗,一副隨時要咬人的狀態。

    “怎麼了?”夏樵一臉懵逼。

    大小姐臉還通紅著呢,就換了副抱歉的模樣,拱手道:“對不住,我不曾料到後續會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