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蘇里 作品

第90章 邪術

    還假裝沒聽見……

    周煦抓著手機僵了一會兒, 表情忽然變得意味深長,然後咕噥了一句:“我有些摸不明白了。”

    片刻後,他又嗓音粗噶地說:“幹嘛?什麼東西不明白?”

    “你是我分出去的一部分靈相, 照理說, 即便咱們之間隔了一千來年, 經歷、性子都不相仿, 但多多少少能相通。”卜寧這次佔的時間有些久, 話也有點長,“我以為我一眼就能將你看明白,現在聽了你同張家家主之間的話,卻有些拿不準了。”

    他對外說話總是禮數週全, 對著周煦會稍稍放鬆一些,顯得直接不少。他斟酌片刻, 還是直言道:“你是真傻, 還是裝的?”

    他原地呆立片刻,又變成了周煦, 一屁股坐到夏樵旁邊的空位上,仰著下巴翹著二郎腿抖晃了一會兒,說:“我跟你說, 要是別人這麼問我, 我就罵回去了!到你這我還得憋著,不然感覺跟罵自己似的。你聽著啊, 我不傻,我也沒裝。”

    周煦掰著指頭說:“本家裡面, 我小姨和小叔——”

    話說一半, 他卡機了,用另一種教書似的口氣道:“張家那二位是親姐弟, 你管其中一位叫小姨,那另一位得叫舅舅,怎麼叫小叔呢?我聽你叫錯好幾回了,實在有些忍不住。”

    教完,他又“嘖”了一聲,繼續抖著腳丫子說:“我小時候口齒不清,小舅說得像小腳,我小叔自己受不了了,讓我改的。都叫了十幾年了,反正就一個稱呼,有什麼可講究的。”

    “喏,所以比起我親媽,小時候我跟小姨、小叔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他倆又那麼厲害,我就一直挺崇拜他們的。”

    周煦性格偏動不偏靜,說話嗓音又粗嘎嘎的,哪怕在認真說話,也坐沒坐相,更沒有什麼娓娓道來與人交心的意思。但卜寧知道他這會兒挺認真的,便沒再打斷。

    “你要說他倆多喜歡我呢?那倒也沒有。我小時候瘋起來,小姨還揍過我呢,小叔也經常被我煩得恨不得拿傀線給我捆起來。但除了那些時候,他們對我真挺好的,教過我那麼多東西,帶我長過不少見識,還給我撐過門面,在一幫老祖宗面前雖然不夠看,但在外人面前,那還是很拉風的!所以就算咱倆之間有這麼深的淵源,我小姨和小叔,還是我小姨和小叔。我不能翻臉不認人,突然就跑去坑他們對不對?”

    他靜默了一會兒,淡聲評述道:“有理。”

    “但是!”周煦話鋒一轉,又道:“我不喜歡老頭子。”

    卜寧:“……”

    周煦又連忙補了一句:“哦哦,我不是說你啊。”

    卜寧:“?”

    “你雖然一千多歲了,但看著還挺年輕的。現在又在我這裡待著,而我又這麼帥氣——”

    卜寧不得不出來佔個位置,打斷他:“你有話不妨直說。”

    周煦自誇被截,不甘不願地哼了一聲,才繼續道:“那我直說了,我不喜歡本家那位太爺,就是剛剛電話裡那位。我不想坑小姨、小叔,但也不想順著那位太爺。所以他問我的那些話,我想說的就說,不想說的就不說。他怎麼想不關我的事,反正我沒撒謊,也沒什麼都告訴他。而且你歲數那麼大——”

    卜寧又忍不住出來補了一句:“我佈陣自封時,還未及而立之年。我是臘月生人,虛兩歲,實際也就活了不足廿九。”

    他一貫溫和沉斂,又在陣裡一坐那麼多年,早該無波無瀾的。但可能是受了這具年輕軀殼的影響,也可能是跟周煦那半部靈相有點相融,居然會在這種小事上爭兩句,彷彿回到當年十來歲的時候了。

    他爭補完,自己先搖頭笑了一下。

    周煦就在這時佔了主位,怔然道:“媽耶,居然還不到29歲啊?我真牛逼,也真可憐。”

    卜寧:“?”

    老祖被另一半自己的臭不要臉震懾住了,半晌才嘆了口氣說:“作孽,罷了。你繼續說。”

    “噢……”周煦道:“我是想說,二十九歲也比我大不少了,你見過的人肯定比我多得多,應該聽得出來,本家那個太爺也一點都不喜歡我。”

    這話卜寧應不來,點頭搖頭都不對,索性沒開口。

    周煦便繼續說了:“其實我小時候挺牛的,據說小小年紀就靈氣逼人。”

    卜寧:“……”

    “當然了,我現在知道了,這是借你的光。但有什麼呢?你的就是我的嘛。”他倒是很自覺,說什麼都不會臉紅,“再加上我小時候濃眉大眼長得討喜,在同輩裡是很突出的。所以我小時候去本家住,其實是那位太爺親口提出來的。但他一見我估計就不喜歡我了。”

    “為什麼?”

    “因為——”周煦下意識應了一句,才反應過來這話不是卜寧問的,而是旁邊的夏樵。

    “哎呦,不容易,你總算活過來啦?” 周煦呵了他一聲,道:“瞧你那點出息,不就是你哥跟祖師爺——”

    夏樵指著他:“你別說話!我剛消化完。”

    他說完,又想起來卜寧在周煦身體裡,默默把伸直的手指縮了回來,道:“我就是沒想明白,明明我哥在的時候我也都在,他們是什麼時候……唔,發展的,我怎麼沒看出來呢。”

    “看見沒,這種才是真·傻子。”周煦對自己說。

    卜寧默然兩秒,藉著他的身體替他轉了個頭。

    於是周煦看到背後的沙發上,真·傻子二號老毛幽幽地盯著他,眼裡寒氣逼人。

    周煦慫兮兮地轉回頭,決定繼續講自己的故事:“那個……是這樣,本家規矩特別多,代代相傳下來的。其中有一個規矩,就是像我這樣有天賦有靈氣的小孩兒,到了本家是要去拜家主的,得磕頭。”

    卜寧又沒忍住,微微皺眉,不贊同地說:“哪怕我當年拜師,也不過就是兩手交疊作個長揖而已。”

    他雖然管莊冶叫師兄,但他們其實是同一年行的拜師禮。

    那時候莊冶年紀長他一歲,知道的比他多,禮數也比他周全。拜師的時候衝著塵不到就要磕個大的,結果膝蓋剛彎,塵不到長袖一掃,他就被山風託了起來。

    “見天見地都不用跪,跪我做什麼。”塵不到當時是這麼說的。

    他和莊冶當時懵懂又小心,像受驚的鳥雀,生怕自己反應錯了惹師父不高興。可能是眼裡的驚惶太過明顯,塵不到又補了一句玩笑話:“除非腿腳犯軟,就是站不住。”

    說完他移了兩個蒲團來,讓兩個落地就踉踉蹌蹌的小徒弟歪倒在裡面。

    從那之後,他們見了塵不到行禮只作長揖。

    “不用跪嗎?”周煦納悶地說,“不對啊,我在書裡看到說,當年各大弟子見了祖師爺都要下跪的,一跪跪一地,還不能抬頭,一來是祖師爺威壓深重,二來他也不喜歡——”

    沒等他說完,卜寧就冒了出來。

    他板著臉剛要開口,就聽老毛蹦了一句:“放屁。”

    一聽這語氣,就知道是跟著誰長大的鳥。

    卜寧粗話不太說得出口,聽了老毛的罵辭,滿意地點了點頭,緩了神色問道:“你是哪裡看來的雜書?簡直胡言亂語。”

    周煦還沒答,老毛就又開了口:“後來的書都這麼編的,不知道誰起的頭。”

    “反正我在本家翻過很多書,別家的也看過一點,提到這些,內容都大差不差,說法挺統一的,一看就是傳了千兒八百年了。”周煦說著說著,忽然想到這些書在現世廣為流傳,有心人很容易翻到。謝問肯定也看到過……

    那些內容乍一看來路分明,有本有源,有依有據。明明是假話,卻騙後世人人信以為真。

    不知道謝問看到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是會覺得荒唐可笑?還是翻翻就過去了?

    周煦忽然有點感慨。

    他以往常常羨慕書裡常提的那些人物,覺得他們一生大起大落、轟轟烈烈,不論好賴善惡,至少刺激。

    現在真正見到那些人才覺得,像他這種平淡如水、偶有意外偶有驚喜的日子,也是有些人眼裡可遇不可求的。

    “所以,見了你們張家家主還得磕頭,然後呢?”夏樵聽得半半拉拉十分難受,忍不住又往下問了一句。

    周煦回神道:“哦,不止磕頭,還得敬符水呢!”

    夏樵:“敬符水???”

    他心說這不是有病麼。

    人家見長輩都是敬茶,張家家主口味這麼清奇?

    周煦睨了他一眼,指著他晃了晃:“我就知道你想歪了。那符水不是喝的,是讓他蘸的。”

    夏樵:“蘸來幹嘛?”

    周煦指著自己額心:“家主會蘸了符水,在小輩這裡點叩兩下。”

    話音剛落,他又搖身一變,換作卜寧道:“你確定是叩在這裡?怎麼個叩法?”

    “那我哪知道。”周煦沒好氣地搶了位置,說:“反正就是額頭這唄。我當時被小姨、小叔領去太爺那屋,一是倔著不肯跪,一讓我跪我就躲,還特別皮猴,把阿齊手裡端著的符水弄灑了,碗也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