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獅子 作品

第19章 愛慾生憂,從憂生怖

    中國再次開始大規模譯經,不過就是近五、六年的事情,主持者曰竺法護,地點不在洛陽,而在長安,就算已有了些成績,但距傳播到衛瑾大美女手中,且早著呢!

    目下,真正流傳於民間的佛經品種甚少,其中最主要者,就是一部《四十二章經》。

    不是說董仲穎、袁本初特意放過了《四十二章經》,而是《四十二章經》容易複製——全經寥寥兩千幾百字,每一章不過數十字,都不用抄,用點兒腦子就記住了。

    《四十二章經》也是何雲鶴先生唯一正經讀過的佛經,原因無他,此書不但字數少,內容也特別簡單:語錄體,每一章皆“佛言”,同《論語》的“子曰”很像,深入淺出,沒一句虛頭巴腦的話,半個小時就讀完了。

    釋教在中國的大規模傳播,是永嘉之亂、衣冠南渡之後的事情,此時,釋教雖已走入民間,影響力還是有限,而衛瓘大儒,衛瑾入釋,家族內部,未必有啥同道;家族以外,你看,連最好的閨蜜都不搭理她!

    遇到何天這個“知音”,可以理解伊人之激動了!

    “知音”凝視著激動的伊人,“‘愛慾斷者,如四肢斷’——在下不能沒有四肢,只好做個‘凡夫’了!怎麼?握瑜娘子已經‘出塵’為‘羅漢’了嗎?”

    “羅漢……吾女子也,如何企及?能為一善知識,足矣!”

    略一頓,“‘四肢’者,譬喻耳!”妙目愈發明亮了,“‘人從愛慾生憂,從憂生怖;若離於愛,何憂何怖?’”

    何天微微搖頭,“吾不憚於憂,亦不憚於怖!若得一心人,為吾所愛者、為吾所欲者,則——吾願為其憂!願為其怖!無怨無悔!此曰——痛並快樂著也!”

    衛瑾呆住了。

    霧氣重新在水面升起。

    但是——

    霧氣之下,有波光搖動,那是……淚光嗎?

    何至於?

    二人都不說話了。

    何天打破沉默,“握瑜娘子說公主‘放不開’,我想,對於尊兄這樁公案,放不開者,不止於公主一人罷?”

    很煞風景,但沒法子,我得把話頭繞回來啊,我的目標,畢竟是您老爹啊。

    衛瑾臻首微垂,“家君那裡,我也是勸過他的,可是——”微微搖頭。

    何天決定要小小刺一下衛瑾,“恕在下瞽言,公主也好,尊君也好,對於他二位,握瑜娘子或應設其身、處其地——”

    衛瑾抬頭,“君何意?”

    “在下的意思是——公主奪夫破家,無數漫漫長夜,只能一人以淚洗面;尊君呢,既失愛子,又失勢位,閒廢在府——”

    打住,因為看到衛瑾的面色已經變過了——本就潔白如玉,目下更是一絲血色也沒有了!

    糟糕,我是不是“刺”過頭了點兒?

    衛瑾連嘴唇都變白了,“你的意思……你竟然……那可是我的親兄長!”

    嘴唇在顫抖,“還有,你曉得我又是怎樣過來的嗎?我的郎君……同我兄長一起……酒、色!……你曉得他是得什麼病去的嗎?夾色傷寒!……”

    兩行清淚,滾滾而下。

    何天不言聲站起,向旁邊邁開一步,重新跪下,雙掌撫地,深深俯身,以額觸手背,“天荒唐!請罪!請罪!”

    衛瑾妙目微闔,眼淚如斷線珍珠,整個人都在微微抽搐。

    再一次,“天荒唐!請罪!請罪!”

    終於,衛瑾的抽泣聲歇止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

    “請起——這個禮,我當不起。”

    頓一頓,“不過呢,我也不給你還禮了——誰叫你氣我呢!”

    哈!

    天光嗮!

    何天轉頭四顧,終於叫他尋到了——角落裡有一木架,架上半盆清水,一條面巾,趕緊起身,過去將面巾浸在銅盆中,端了過來,擰成五分乾溼,雙手遞了過去。

    衛瑾接過,拭了面,貝齒輕咬櫻唇,“也算荒唐!這些話,我對公主都沒說過!你呢,還是皇后的親信!”

    何天接回面巾,再浸溼、再擰成五分乾溼、再遞過去。

    “夠了!我有那許多眼淚嗎?”

    何天笑一笑,“我是皇后的親信不假,不過,不管握瑜娘子信還是不信,那句話,我都要再說一遍:吾之‘上’,社稷也!”

    衛瑾盯著他,眸曈中的霧氣好像被眼淚清洗掉了似的,慢慢變得明亮。

    半響,輕輕一笑,“姑且信了你罷!”

    這一笑,帶露春花初綻不足擬,真是美的驚心動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