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獅子 作品

第19章 愛慾生憂,從憂生怖

    過了好一會兒,輕嘆一聲,“先生說‘不知何以為辭’,其實,妾亦不知何以為辭……”

    頓一頓,“家兄酒色之失,並非全為子虛,也不能……盡尤於人的。”

    啊?

    何天愕然。

    可是,繁昌公主“倒楊”心思火熱,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呀?

    事實上,何天判斷,以繁昌公主的天分,十有八九,一聽到衛士通傳,就曉得何某之真正目標,不是自己,而是衛瑜,因此,才死活拉住衛瑾“聽壁角”,一俟何天“衛伯玉”三字出口,就一反手將衛瑾“賣”給了他。

    一句話,繁昌公主就是要將衛家拉進“倒楊”的渾水裡。

    由此可見,繁昌公主對楊駿,確如董猛所言,“切齒”。

    但若像衛瑾說的,衛宣的早逝,“不能盡尤於人”,繁昌公主又切啥齒呢?

    “在下猜想——若猜錯了,盡請握瑜娘子降罪。”

    “不敢——但說無妨。”

    “在下是這樣想的:以繁昌公主的脾性,似乎不大能容忍郎君在外拈花惹草,大約……有哭訴於武皇帝御前的事情?其本意,只是請父皇訓誡於郎君,望其不再行差踏錯,‘離婚’二字,那是想都沒想過的——”

    頓一頓,“孰知,於武皇帝,女兒的哭訴,同楊駿的構陷,堪堪吻合,於是深信不疑,乃下詔奪公主!”

    衛瑾臉上,露出一絲訝色。

    “事情演變,不由公主控制;更未想到,武皇帝雖答應了她復婚的請求,尊兄卻已憤懣棄世了!這個……覆水永不可收,破鏡永不可圓!真正……遺恨終生了!”

    衛瑾臉上的訝色,愈來愈濃。

    何天曉得自己對路了,“以公主的脾性,不能總是自怨自艾,不然,日子就沒法兒過了!她只有將仇恨儘可能的轉移到楊駿身上,人前人後,都堅持一個說法:這一切,都是楊駿的罪,不是自己的錯!”

    “楊駿不去,她心中塊壘不去!”

    衛瑾檀口微啟,有點張口結舌的意思了!

    之前在屏風後“聽壁角”,這位何君,雖也說得頭頭是道,但想來那些說話,過白馬寺前,他已不曉得打了多少遍腹稿?

    因此,雖也承認,何某“同一般的佞幸,倒不大一樣”,但也沒真擺在心上——衛瑾何等出身?自有智識以來,雄論儻議,大話炎炎,聽得還少嗎?

    但這番話不同了!

    衛宣這段公案,外頭都以為一切出於楊駿之構陷,繁昌公主在其中的作用,幾乎是無人知曉的;更沒有人曉得,“復婚”,其實是出於繁昌公主本人的請求——

    他卻擘畫明白,有如親見!

    這也罷了,宮闈密辛,宮外之人,難窺底細;但宮闈之內,總有蛛絲馬跡可尋,他到底是皇后的親信,昭陽殿那邊,對這段公案有自己的消息和判斷,也不算太稀奇——

    可是,繁昌公主“都是楊駿的罪、不是自己的錯”的心理,他是如何知曉的?簡直……像鑽到了公主的肚子裡似的!

    事實上,對於衛瑾這個最親密的女伴,繁昌公主也沒有百分百敞開心扉,其心思,不少還是衛瑾自己揣摩得來的。

    這位何君,何由得知?!

    太不可思議了!

    良久,衛瑾終於說話了,“君竟有如親見……妾是真真不知何以為辭了!”

    嘆口氣,“其實,這些年來,我不曉得勸過公主多少次?勸她……放開些,但,年復一年,她卻愈來愈執著了……唉!”

    “奪夫之仇、破家之恨,哪裡說放開就放開的?”

    衛瑾眸瞳中的霧氣,似乎更濃重了,“人世無常,執於一念,究竟何益?”

    咦?

    對了,這裡是白馬寺,是貝葉精舍……

    何天緩緩說道,“人繫於妻子甚於牢獄,牢獄有散釋之期,妻子無遠離之念!情愛於色,豈憚驅馳!雖有虎口之患,心存甘伏!”

    衛瑾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霧氣瞬間散去,眸曈明亮無比,清澈光芒,奪人心魄!

    她上身微微前傾,聲音裡甚至有了急切之意:“投泥自溺,故曰凡夫!透得此門,出塵羅漢!”

    我去,賭對了!……

    何天和衛瑾的這幾句對話,出自《四十二章經》——對,就是韋君小寶的那個《四十二章經》。

    《四十二章經》是中國的第一部漢譯佛經,成書於東漢明帝時期,譯者為兩位天竺高僧攝摩騰、竺法蘭,譯經之所即為白馬寺。

    攝摩騰、竺法蘭之後,又有多位西方高僧來到白馬寺譯經,一百五十餘年間,近兩百部、合近四百卷佛經在此譯出。

    然而,其一,這些經卷基本上只留存於宮廷和寺廟,並未走入民間;其二,在漢末大亂中,這些經卷,連同宮廷和寺廟,被董卓、袁紹兩位老兄燒的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