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71、喜嫁喪哭(2)

    在鄴澧多個方面的論述下,燕時洵也覺得這種連自己都還沒有摸透的危險人物,放出去實在是有些危險,還是放在身邊看著會安全些。

    要是他沒看到也就算了,既然他看到了,也無法置之不理。

    “行吧。”

    燕時洵終於鬆了口,剛剛緊繃起來的肌肉重新放鬆了下來。他指了指那間空置多年的房間,道:“房間在那,衛生你自己收拾,我絕對不會幫你幹活——接受不了就走。”

    鄴澧沒有給燕時洵反悔的時間,直接一口答應了下來。

    只有返身準備回房間的燕時洵,覺得這怎麼越想越不對。

    怎麼莫名其妙就收留了一個人?中間是哪裡出了差錯?

    “吃早飯了嗎,這個時間不是生人吃早飯的時間?”成功讓自己被收留,登堂入室的鄴澧,則好心情的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耳邊敏銳的捕捉到了從遠處傳來的叫賣早點的聲音。

    於是,既是為了和緩氣氛讓燕時洵放棄繼續深思剛才的不對勁,也是為了關心燕時洵的腸胃,鄴澧出言提議一起出去吃早餐。

    “家裡確實沒有吃的。”

    燕時洵想了下,上期節目野狼峰的旅程結束之後,他剛回到濱海市,就被海雲觀的李道長拽去了海雲觀說要敘舊,問問他師父李乘雲的情況。因為是長輩,不好推拒,所以燕時洵只得在海雲觀待了好幾天,才勉強在道觀裡有活動時找到了藉口離開。他昨天才剛回家,廚房空空蕩蕩的,除了水什麼都沒有。

    於是他也同意了鄴澧的提議,準備換身衣服就帶鄴澧出去吃早點。

    正好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濱海市傳統早點攤子,從他跟著他師父住在這裡開始,就總去光顧,也有十幾年的時間了。

    離家多時,許久沒有吃到熟悉的味道。不提還好,一提,燕時洵倒也有些想念那個味道了。

    在燕時洵說話或是思考的時候,鄴澧的目光始終落在他的身上,被這份驚豔他的美吸引,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和鄴澧之前在野狼峰所見到的狂傲而鋒利的形象截然不同,居家的燕時洵穿著寬鬆休閒的白色短袖和運動睡褲,還沒來得及打理的頭髮有些凌亂的散落在額前,多了一份慵懶柔軟的美感。

    就像是此時初秋的陽光,溫暖卻毫不刺眼,只舒服得讓人想要一直被陽光包圍著,感受著這份幸福。

    因為是初秋,溫度剛好適宜,家裡許久沒人又空氣流通不好,所以昨晚燕時洵睡覺的時候就將臥室的窗戶打開了些。因為早上是被張無病的電話叫起來的,又還沒徹底清醒就在院子外面看到了鄴澧,所以完全沒來得及關上窗戶。

    此時因為燕時洵在思考著其他事情,又因為是在自己家,處於很放鬆的信任環境的狀態,所以也沒注意到這個小細節,直接在臥室開著窗戶換了衣服。

    燕時洵一邊走神,一邊雙手抓住白色短袖的下襬向上掀起,露出了.肌.肉.線.條.流.暢而結.實的.上.身。

    雖然力量遠超普通人,但是他的肌肉並非十分厚重或虯結著的醜陋,不是在健身房裡練出來的樣子,而是真真正正在長久與鬼神搏鬥的狀態下,從無數次危機和死亡下練出來的實打實的肌肉,出手不為震懾,而為殺鬼,充滿了力量的美感和爆發力。

    坐在院子裡原本淡定沉穩的鄴澧,瞬間睜大了眼眸,那雙狹長的墨色眼眸裡,在千年的時光中難得如此明顯的顯露出了自己的情緒,甚至冷峻的面容被打破,出現了一瞬間的失態。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了臥室,也落在了燕時洵的肩背上。

    光影明暗之間,他就像是雕刻家窮盡一生最高最求下最臻至完美的作品,兼具著鐵石一樣的堅硬,與肉.體.的柔軟鮮活,肌.膚的細.膩.紋理。

    剛與柔完美融合,光與暗切割出最動人心絃的作品。

    鄴澧愣在了原地,眼眸一眨不眨的看著窗戶裡的燕時洵,原本純黑無光的陰沉眼眸中,點燃起了火焰的光亮。

    這道窗就像是陰陽之間的間隔,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脆弱,彷彿他只要伸出手去輕輕一推,就能破開阻礙,握住燕時洵的肩膀,感受手掌下柔.軟.細.膩的觸感。

    那是生人的溫度,是人間驅鬼者所擁有的力量與美,令他無可自控的想要靠近,想要留在身邊,永不放手……

    “想什麼呢?”

    燕時洵站在鄴澧的身前,擋住了照射向鄴澧的陽光,卻看到這個人的眼神完全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世界裡的沉思模樣,就算揮手在這人面前晃都完全沒有反應。

    他挑了挑眉,有些奇怪的道:“不是你提議的去吃早餐?改主意了?”

    “那行啊,我自己去了,還能省下付你的那份飯錢。”

    說著,燕時洵完全不準備等待,直接邁開長腿從鄴澧身邊擦肩而過,走向小院的大門。

    鄴澧下意識伸手,冰涼沒有一絲溫度的大手握住了燕時洵的手腕。他的眼神還處在沉思的狀態之中,還沒有回神,卻已經對燕時洵離開自己的事有了下意識的反應,直接拽住燕時洵不許他離開。

    慢了好幾拍之後,鄴澧才緩緩眨了下鴉羽般的眼睫,恍然回神。

    “走吧。”他的視線從自己握住燕時洵手腕上的手掌上滑過,動作自然的直接起身,跟在燕時洵的身邊行走,卻依舊握著燕時洵的手腕不準備放手。

    燕時洵無語的瞥了他一眼:“放手。你是幼兒園三歲小孩,一起手拉手上廁所嗎?”

    鄴澧沒有半分窘迫,從善如流的放開了手掌,精準踩在燕時洵可以容忍的範圍內。

    ……

    因為這套小院子是李乘雲年輕時的房子,所以幾十年過去,這裡已經成為了真正的老城區,老人與孩子悠閒的生活在其中,具有濃厚的生活煙火氣息。

    天亮之後,睡眠少的老人早早就起了床,去菜市場挑選他們喜歡的新鮮食材。而街邊的早餐攤也都早就擺了出來,迎來送往忙得和麵幹活的手快到成了殘影,吆喝聲、交談聲和自行車的聲音混響成一片,成為了喚醒不少人自然醒來的鬧鈴聲。

    因為燕時洵和鄴澧出來的早,很多要上班上學的人還沒有出來,所以早餐攤子的人算不上太多。

    燕時洵在和門口的老闆打了個招呼後,就很自然的進店坐了下來,為自己和鄴澧直接點了早餐。

    來的時候因為沒什麼事,燕時洵就隨口和鄴澧聊了幾句,也算是間接在了解鄴澧的情況,在心中評估他的危險度。

    在知道鄴澧不是濱海市人,口味偏向中原後,燕時洵也就自然的將點餐大權攬到了自己這邊,向鄴澧保證他不會對濱海市傳統早餐失望。

    “雖然還沒有嘗試,但我已經知道自己不會失望了。”鄴澧看著燕時洵和周圍人自然的打著招呼,像是被這一片的人都很熟悉的模樣,低聲的呢喃被街道上的喧鬧聲蓋過:“有你在,我怎麼可能會失望……”

    只是不知道,他所說的失望,是對燕時洵所說的早餐,還是燕時洵所在的人間,抑或是燕時洵自己。

    “燕先生,來和朋友一起吃飯嗎?”老闆撩起圍裙擦了擦手上的油,對待燕時洵的態度很是敬重,為他端來了點的早餐。

    “有一陣沒看到燕先生來了,是又去幫人看了嗎?燕先生可真忙啊,好像沒怎麼看到燕先生休息。”

    燕時洵答了幾句,然後看著今天格外忙碌的老闆,才意識到今天店裡少了一個人。

    往日都是老闆和老闆娘共同經營的夫妻攤,一個做食物,一個收錢收拾桌子。今天卻只有老闆一個人,所以才讓老闆看起來格外的忙碌,分身乏術。

    “老闆娘呢?今天怎麼沒見她。”燕時洵隨口問了一聲,算是和人交際時的關心。

    但老闆本來不住用圍裙擦著的手,卻頓了下來,像是燕時洵問到了令他難過的事情。

    “花兒,花兒啊。”老闆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看起來有些勉強,明明是在笑著,卻和哭一樣難過:“她,她今天身體不舒服。”

    本來沒放在心上的燕時洵,立刻抬頭,將目光從眼前的早餐移到了老闆身上。

    老闆似乎有些忐忑猶豫,一直用圍裙反覆擦著手,衣角被他自己揪得全是小褶子,看向燕時洵的眼神卻躲閃裡帶著期待。

    似乎又怕燕時洵細問起來,又想向燕時洵求助。

    燕時洵察覺到了不對勁,眉頭皺起。

    但不等燕時洵問出口,就又有人從門口進來,高聲喊著老闆點餐。老闆趕緊應了一聲,匆匆和燕時洵說了一句“燕先生慢用”,就快步走了過去。

    燕時洵看著老闆忙碌的背影和硬擠出來的笑容,好半會兒才重新低下頭,慢條斯理的抽出一雙一次性筷子掰開,相互蹭著兩根筷子間細碎的木屑,免得扎手。

    第一次來到這種環境的鄴澧也已經開始品嚐,但他看了眼旁邊燕時洵的模樣,知道燕時洵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鮮美的生煎一個個滾胖混圓,面褶均勻好看,帶著煎後的金黃色,撒了蔥花後看起來賣相很棒,讓人食慾大開。

    但燕時洵剛吃了一口,就停頓住了。

    和往常他習慣了的味道不一樣,今天的生煎包,味道不對勁。

    不是不好吃,而像是廚子本身無心料理,滿腹焦慮,於是這份心情也跟著手下和麵的動作一起被揉進了面裡,因為心不在焉於是連做習慣了的配料都放錯了比例,味道變得不再和諧。

    “這食物裡,有死亡的味道。”

    在燕時洵停了筷子之後,鄴澧也隨之放下了食物,垂眸看向盤子裡生煎包的目光微涼,帶著看透了一切的透徹。

    “身體不舒服?是哪種不舒服?”燕時洵哼了一聲,並沒有被老闆的應付糊弄過去。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鄴澧:“本來還說要帶你試試最正宗的濱海早點,看來今天是失言了,改天吧。”

    “你要是有急事就先離開,我在這裡等等老闆。”燕時洵的唇角扯開一抹笑:“我倒是想知道,是怎麼個不舒服法。”

    鄴澧從善如流:“我的時間很空閒,我陪你一起等。”

    而那邊,隨著人.流量上來了而一直在忙得團團轉的老闆,卻時不時就用焦慮忐忑的目光向燕時洵這邊看來,像是擔心燕時洵會離開,又怕讓他看出端倪的想讓他離開。

    於是,在看到燕時洵和同伴慢慢的吃完了早餐還坐在那裡等待時,老闆不自覺的鬆了口氣的同時,眼裡也浮現出憂慮。

    等終於忙完了早上的高峰期之後,太陽已經升到天空中了。

    老闆收完了一份錢,趕緊轉身看向燕時洵所在的角落。

    他的面色驚喜,但動了動嘴唇,還是猶豫著沒有說出原本想要說的話,而是問道:“燕先生怎麼還在這裡,是早餐分量沒夠嗎……”

    “你妻子她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燕時洵乍然出聲,打斷了老闆的話:“很多年前我就幫你妻子驅過邪,你應該知道,如果我想知道什麼,你是瞞不過我的,我可以算出來。”

    “花兒,花兒她沒什麼事啊……”老闆本來還想打著哈哈糊弄過去,然而卻在對上燕時洵的視線後,熄了火。

    他就像是被突如其來的噩耗壓垮了精神一樣,肩膀猛地向下頹唐的垂了下來,之前還精神著的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像是下意識的想要保護自己一樣,雙臂抱住了自己的腦袋,面色痛苦,雙眼含淚。

    “燕先生,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老闆的眼眶通紅,聲音顫抖著:“花兒她的狀態很不對,但,但我沒辦法和任何人說,也不敢找人求助。我沒有辦法了,但我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花兒現在這個樣子,我,我……”

    “你彆著急,慢慢說。”燕時洵隨手從旁邊拿過一隻塑料凳子,放在了老闆身邊,示意他坐下緩一緩再說。

    老闆抖著手坐在凳子上,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恢復了正常的模樣。只是他通紅的眼圈和恐懼的眼神,看起來狀態仍舊很不好。

    “燕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和我家花兒……出身不好。”老闆苦笑了一下,之前的恐懼和焦慮,都在看到燕時洵的時候,逐漸平緩了下來,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樣,重新安心定了下來,開始娓娓道來這段時間他們家發生的事情。

    老闆姓楊,叫楊光,他妻子則叫楊花,兩個人是出了五服的同宗,幾十年前年輕的時候從鄉下來到濱海市打拼,因為戶口有問題,只能在查的沒那麼嚴的老城區,靠著做早點維持收入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