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71、喜嫁喪哭(2)

    燕時洵所在的是濱海市老城區的一處小院子, 是他師父李乘雲留給他的,因為年份太久加之常年沒有人在家, 所以顯出了歲月的痕跡。

    但紅磚灰瓦的屋子外面是鬱鬱蔥蔥的爬山虎,小院子裡開著不少隨風飄進來落地生根的小花,鋪在院子裡的灰石板被水沖洗後也顯得清爽透亮,在清晨的陽光下一閃一閃的發著光。

    是現在生活節奏很快的大都市濱海的鋼鐵叢林裡,難得一見的悠閒慵懶。

    被張無病的電話吵醒後,燕時洵眯起被太陽晃到的眼眸,也沒了睡意,乾脆翻身下床, 一邊漫不經心的思考著早上該吃什麼填飽肚子, 一邊慢悠悠的刷著牙。

    小院外面響起一陣嘈雜的爭吵聲。

    燕時洵懶洋洋的走到門口,修長的身軀倚在門口,腦子裡還想著張無病告訴他的下期節目地點, 對外面的吵鬧聲也聽得有一搭沒一搭的。

    好像是隔壁鄰居上了年紀的阿姨, 在吵鬧著埋怨她的新租客, 指責對方連租個房子都不乾脆利落的掏錢。

    反反覆覆都是雞零狗碎的抱怨,讓燕時洵很快就對外面發生的事失去了興趣,轉身準備去把口中的牙膏泡沫吐掉。

    但就在這時,一聲帶著笑意的低沉男聲,極具穿透力的從小院外面傳來。

    “燕時洵。”

    燕時洵邁出去的腳步頓住了, 他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是還沒睡醒, 幻聽了。要不然他怎麼會聽到夜厲那個傢伙的聲音?現在他是在自己家, 又不是在節目裡,怎麼還能遇到那個渾身都是疑點、神秘得要死的傢伙?

    “燕時洵。”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疑惑,又一聲呼喚從小院的門外傳來, 間雜著無奈笑意,像是熟人間親暱的打趣玩笑:“既然已經醒了,就出來看一眼。你要是再不來救我,我可就要被打了。”

    燕時洵:“……?”

    就很離譜,還真是夜厲那傢伙!

    而且開什麼玩笑,外面的聲音不是隔壁阿姨和附近鄰居的嗎?就憑這些人,能打一個連卦象都不敢言說身份的人?這真是他聽過最荒謬的笑話了。

    燕時洵面無表情的打開小院的大門時,就正對上了鄴澧那張冷峻的俊容。

    身材高大的鄴澧此時正被一群街坊老阿姨圍著,她們衝著鄴澧指指點點,面容上帶著不滿,而那個之前被燕時洵聽出來聲音的鄰居老阿姨則一臉神氣,帶著自己的老姐妹,看著被圍在中間看上去無處可逃的鄴澧,一臉得意洋洋。

    但鄴澧卻連眼神都沒分給她們一個,只是一直注視著燕時洵小院的方向,目光專注,忽視掉了周圍所有嘈雜的聲音。

    在燕時洵看來,這畫面簡直就像鶴立雞群一樣滑稽。

    燕時洵:“……”

    這是什麼情況?是他還沒睡醒嗎,怎麼能看到這麼奇怪的畫面?

    鄴澧卻在小院的大門被推開,燕時洵的身影出現在他視野中的那一瞬間,眼眸裡劃過濃重的驚豔。

    燕時洵的嘴角還帶著一點沒來得及沖掉的泡沫,剛洗漱過的原因讓他薄紅的唇看起來極為水潤,讓人有想要伸手去觸摸的衝動,想要看看那觸感是否是想象中的那樣柔軟微涼。

    而他沒有完全擦乾的面容上,還帶著一點水汽,在清晨明亮陽光的照耀下,肌膚都彷彿閃著光,帶著清透而乾淨的美感,不像是之前在山神廟時狂傲不羈能割傷人的鋒利的距離感,而更加的柔軟,彷彿一伸手就能抓住。

    鄴澧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垂在身側的修長手指下意識蜷了蜷。像是想要觸摸什麼。

    “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為什麼會在非工作時間內一大早就出現在我家附近?”燕時洵單手撐著大門,看著鄴澧一副愣神不說話的模樣,唇角抽了抽,覺得這人奇奇怪怪的。

    而且他怎麼覺得,這人一直在看著他的臉?他剛剛洗臉的時候泡沫沒有衝乾淨嗎?

    燕時洵狐疑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觸手卻只有一片微涼的光滑。

    鄴澧也在燕時洵的聲音下恍然回神,唇邊重新漾起笑意:“具體原因可以稍後再問。你要不要考慮先把我救出去?燕……時洵。”

    燕時洵無語的看著鄴澧,上下打量的眼神明晃晃的在說:你這麼大一塊,還會怕旁邊的老阿姨們?你怕不是又在逗我。

    鄴澧無辜回望:難不成我要打出去?不過你要是真的狠心不來救我,我倒是可能會考慮這麼做。

    燕時洵:“……嘖。”

    他欠他的嗎?

    而兩人之間熟稔的交談也引起了阿姨們的關注,這兩個人看上去關係很親近,並不像普通朋友或同事那樣疏離而禮貌,雖然燕時洵語氣不好,但卻透著親近朋友才能開玩笑的熟悉感。

    “呀?你這人,原來你是燕大師的朋友啊,你怎麼不早說!”領頭的隔壁阿姨恍然大悟,頓時埋怨起鄴澧起來:“你要是早說你是來找燕大師的,我不就不用浪費這麼多時間了,嗐!耽誤我去菜市場買肉。”

    雖然不願意理會鄴澧,尤其現在既不是在節目中也不是在直播鏡頭下面,按理說自己完全沒有義務去管鄴澧死活。

    但燕時洵還記得鄴澧本身帶給他的違和感和危險感,在還沒有完全摸透鄴澧的性格之前,他不會用其他人的安全來賭。

    尤其挨著住了這麼多年,燕時洵很清楚這個鄰居阿姨本來說話就不是很好聽的人,現在還叫了這麼多朋友來,一看就是想搬出她以前以年齡說事的那一套。

    要是這人真被惹惱了……

    “陳姨,不去買肉?”燕時洵聲音冷淡的向鄰居阿姨發問:“再不去,你孫子要的排骨就賣沒了。”

    “燕大師又算出來啦?”鄰居阿姨有些驚訝,雖然還想再向鄴澧抱怨著什麼,但顧慮著燕時洵平時帶給她的壓迫感,還是尷尬的笑著打著哈哈,散開了本來圍著鄴澧的包圍圈。

    “不知道是燕大師的朋友,我還以為是哪個窮鄉僻壤來的窮小子來租我的房子的呢,連錢都拿不出來。哈哈,哈哈,既然是誤會那就沒什麼了。燕大師你們聊,我不打擾你們了。”

    從鄰居阿姨的敘述和反應,燕時洵才捋順了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來鄴澧早上就過來等在燕時洵的小院門口,因為這裡是老城區房租便宜些,經常有年輕人來租房子。於是一早出門準備去菜市場的鄰居阿姨一看家旁邊站個人,也自然而然的以為這也是來租房子的,看鄴澧穿戴不像是沒錢的模樣,熱情湊過去的鄰居阿姨臨時一起意就說了個高價。

    但鄴澧全程卻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連正眼都沒看鄰居阿姨一眼,這讓她有些氣憤但又有些心虛,以為鄴澧是發覺了她報高價的事。

    於是惱羞成怒的情況下,鄰居阿姨乾脆就攔下了也早上出門晨練買菜的朋友們,衝著她們添油加醋把這事一說,把鄴澧說成是個沒錢還來租房子的,於是七八個阿姨就都圍著鄴澧說教。

    而鄴澧則耐心的等到燕時洵醒來,才出聲喊了燕時洵的名字。

    燕時洵:真想轉身回房間繼續睡,就當沒聽到這事。

    “各位,早上不去晨練,不買菜?”

    燕時洵沒什麼情緒的目光又掃向旁邊看得直愣神的阿姨們,讓原本戰鬥力彪悍的阿姨們在這一眼之下,頓時有種被看透了心思的感覺,不由得慌忙四散開去。

    被從包圍裡救了下來的鄴澧也笑著邁開長腿,走向燕時洵。

    “陳姨。”燕時洵忽然又叫住了已經轉身走了的鄰居阿姨,像是隨口一提醒一樣,漫不經心道:“撿廢品回來賣沒什麼,但也看清楚那究竟是廢品,還是別人需要的東西。拿了別人的東西就沾了因果,小心報回來。”

    鄰居阿姨心裡一悚:“燕大師怎麼知道我……燕大師你最近不都沒在家嗎?”

    燕時洵本來也只是看在挨著住了這麼多年的份上,隨口一提醒,並不準備多說什麼。對方又沒有委託他什麼,他說得多了反倒給自己身上惹因果。

    於是他沒有再理會隔壁阿姨,見糾紛已經解決了,就準備關上門。

    然而鄴澧卻眼疾手快,極為敏捷的趁著燕時洵準備關門的幾秒鐘裡,擦著門縫進了院子。

    燕時洵:“?你這人怎麼回事,不請自來?”

    鄴澧卻神態自然的環視小院,最後帶著笑意的目光落在燕時洵的身上,道:“我雖然不是來租房的,但其實她們說得也差不多,我沒有地方住。”

    本來強壓著耐心聽著的燕時洵,卻發現鄴澧的話說一半就沒下文了,於是疑惑追問:“所以?”

    和他有什麼關係?向他說這些有什麼用,求安慰嗎?

    “所以我是來找你借錢的,剛剛的事讓我意識到,或許在你家隔壁租房子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鄴澧笑著道:“你不是說可以聘一個助理嗎?我覺得我就可以應聘,只要為我付房租就可以。”

    燕時洵面無表情的抬手一指大門:“門在那,自己走。”

    “借錢?我自己也窮得不行,你在想什麼呢?”燕時洵嗤笑:“借錢不是應該去找張無病才對嗎,我剛捐了所有錢,存款清零。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從野狼峰迴來後,燕時洵就將張無病支付給他的報酬,全數捐給了官方,指名用於野狼峰生態重建計劃。

    這件事被現在已經變身為燕時洵小迷弟的安南原聽了去,於是也跟著一起將自己的報酬捐給了官方,其餘幾個嘉賓有樣學樣,也或多或少的捐了錢。

    於是,燕時洵的存款重新歸零,本來參加了兩期節目而稍微寬裕些的錢包又再次癟了下去。

    ——這也是燕時洵這麼多年依舊貧窮的原因。

    按理來說,很多看風水算命的大師都能賺得盆滿缽滿,只要站在那就有人上趕著求著送錢。

    但燕時洵從先師李乘雲離開,他出師入行開始,就從來不給人看風水算命,只驅邪捉鬼。並且因為很多能找到他面前的人,都已經是情況危急死馬當活馬醫的了,他也只是按照因果來收取費用,絕不多取分釐。

    而就是這些錢,還經常被燕時洵拿去給委託人或看到的一些需要幫助的人。所以這麼多年下來,燕時洵愣是沒攢下來什麼錢,只是夠生活而已。

    不過他也不看重這個就是了。

    明明被燕時洵拒絕,鄴澧卻絲毫不惱,反倒像是早有預料一樣,邁開長腿走向小屋,然後倚著門抬手指向裡面一間明顯空置了許久的房間,笑著向燕時洵問道:“既然這樣,那收留我幾天如何?”

    燕時洵被這人的厚臉皮氣笑了:“你倒是真不和我客氣。請問我們很熟嗎?為什麼我要麼就要借錢給你,要麼就要收留你?你不是導演助理嗎?去找張無病去。”

    “不,我害怕。”鄴澧面不改色的說道:“我聽到海雲觀的人說導演是招鬼的命了,我怕跟在導演身邊被牽連,跟著你才有安全感。”

    燕時洵:“……下次說謊也裝得像一點。不要一邊說自己怕鬼,一邊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謝謝。”

    鄴澧被燕時洵戳穿也沒有什麼慌張的情緒,而是神色自然的道:“好歹也算是共事過一段時間,燕時洵你就忍心看到我流落街頭嗎?我無處可去,也只能蹲在你家大門口了,希望不會打擾到附近居民的生活。要是他們晚上被我嚇到,我也很無辜啊,畢竟唯一還算熟悉的朋友都不肯收留我。”

    燕時洵怒極反笑:“請問你的臉皮是城牆做的嗎?我們什麼時候成為的朋友,我怎麼不知道?”

    “之前在野狼峰露營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好像不擅長做飯?”鄴澧沒有繼續與燕時洵對著來,而是順毛捋,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如果善良的燕先生肯短暫的收留我幾天,我可以幫你做飯。雖然比不上專業的廚師,但也還算可以,就當用勞動抵住宿費了,如何?”

    燕時洵本來還想繼續說的話戛然而止,堵在嗓子裡沒有說出來。

    他疑惑的上下打量了鄴澧幾眼,總覺得怎麼看這都不像是個會做飯的主兒。不,應該說這都不像個活在人間的,渾身上下一絲人氣兒都沒有,像是剛從北極回來一樣。

    會做飯?

    騙他呢吧?

    鄴澧神態自然的任由他打量,也笑著提議道:“既然這麼好奇,那就試試怎麼樣?你總不希望我嚇到附近的老人吧。”

    燕時洵假笑:“嚇死了因果怎麼算?我算不算是間接推手?畢竟從你這話聽起來,像是我不收留你你才會出去嚇人一樣。”

    鄴澧看出了燕時洵的動搖,於是趁熱打鐵,說道:“也就兩天時間而已,等節目開始錄製了,我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