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月下聽風

    兩輛馬車之間,有一個身著靛色道袍的中年男子,他眉細眼長,手中捻著一截拂塵,瞧著面容平平,但是這麼一打扮,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想來,這就是盈夏口中說的徐師了。

    【江湖騙子/人販子·徐二狗】

    祁念一頓了下,她想,如果是自己,確實也不願意讓人叫這種名字。

    “這位小娘子,看著不像是貧苦人家出身啊。”徐二狗捻著鬍鬚,一語道破。

    在他面前,祁念一就不能再像對著盈夏那樣隨口胡扯,於是她說:“不瞞恩人,家中有些小財,只是日前落了難,跟貧苦二字也差不離,十分狼狽,讓您見笑了。”

    祁念一編了一套十分完整的出身,儘管細想之下或許有漏洞,但要短時間內瞞過徐二狗,想來也不是難事。

    徐二狗搖頭晃腦:“如此年輕漂亮的小娘子,遭此大難,屬實令人心疼啊,不如就跟著我這車隊一同前往西京?”

    他心裡則想著[還好,雖然出身好一點,但也是個好騙的,不然還真擔心她鼓動別人一塊兒跑了。]

    “敢問徐師,這青陽道長為公主挑選藥引,可有標準?如何才能算與公主命理相合呢?”

    徐二狗端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煞有其事說:“天機不可洩露,批命之事,怎能輕易言明,若是能推算命途者,人人都洩露天機,知曉天機者,藉此去提前干涉一些事情,豈不是擾亂了旁人的命途?”

    祁念一頷首:“徐師其言善也。”

    心中卻是好笑。

    連一個江湖騙子都懂的道理,鬼谷那位天機子和玉笙寒卻不知曉。

    祁念一和徐二狗,一個本著搭個順風車去西京一探究竟,另一個想著能多騙一個是一個,於是十分順利的就此事達成友好協商。

    車隊又行駛了兩日,期間,為了不引人注意,祁念一還是領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食物,但她都偷偷塞給盈夏了。

    她早已辟穀,雖然平時也喜歡四處尋覓些吃食,真要不吃時也並不影響。

    被溫淮瑜冷笑評價為:“辟穀了,但沒完全辟穀。”

    盈夏眼淚汪汪:“依依你真好。”

    盈夏吃東西時像個松鼠,或許是因為經常捱餓的關係,一定要把嘴裡塞滿才能有安全感,她嘟嘟囔囔地問:“依依,你為什麼要在眼睛上蒙一層黑布啊,家中有人去世了嗎?”

    祁念一梗住了,非白又笑得整個靈都在抖。

    她設想過如果盈夏問她為何看似眼盲但生活完全不受影響這種問題時,她要怎麼回答,但沒想到盈夏的腦回路完全跑偏。

    祁念一只能說:“你……可以這麼理解。”

    她撫摸了下眼前這把楚斯年賣了都賠不起的星塵紗,心道委屈你了。

    這兩日,祁念一坐在車廂內調息,試圖衝破左胸口傷勢處氣血的滯障,奈何無果,她便只能閉目開始回想起那日對戰化神時,腦海中突然出湧現的玄妙劍意。

    那是種同她自己所悟的,截然相悖的劍意。

    雖說那日斬月之時,易承安覺得她的劍意已經足夠驚豔,但祁念一自己心知,她的劍意還並不成熟。

    祁念一自己的劍意,起源於她天生眼盲,但仍執著追求一條屬於自己的路的

    堅持。

    滄浪滾滾,怒海驚波,大海每日都在。

    唯一不變的,只有變化本身。

    她作為蒼茫天地間的渺小人類,要在日復一日的變化中尋求一條出路,能做到的,唯有不變。

    盲眼人總愛一條道走到黑,因為他們眼前本就只有黑色。

    但那又如何呢,若走到盡頭仍然漆黑無光,她就提劍斬出一道光來。

    這便是她尚且稚嫩的劍意。

    最是極致的執著,與一往無前的決絕。

    但她在夢中所見的玄妙劍意,又讓她有了更多的領悟。

    她自己的劍意之決絕,更多的來源於她無法看清世界時的無措和茫然。

    但夢中的劍意,讓她感覺,在那一瞬間,她天地萬物上下千載,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那是一種心與眼皆通明透徹的暢快感。

    是祁念一十幾年裡,從未體會過的暢快。

    非白撐著臉在一旁,發現祁念一竟然在擠擠攘攘的馬車這樣糟糕的環境下入定了,無奈地嘆息一聲,懸在她身側,開始給她護法。

    劍主到底知不知道,入定被打擾會是什麼後果啊。

    非白感覺自己認主之後,嘆息的次數明顯變多。

    並且對於祁念一說的自己家世來歷等等產生了一絲懷疑。

    非白託著下巴,打量著祁念一入定的模樣。

    這般不挑不揀,要不是一身氣度不凡,真不像是皇室養出來的孩子。

    兩日後,祁念一從馬車木板透過的縫隙,看到了不遠處莊嚴巍峨的西京城門。

    她捂著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久違了,西京。

    ……

    因是宮裡下的佈告,這幾日從各地都有運送少女的車隊前來西京,因此城門的關口只是稍微查了下徐二狗的通關文牒便放他們進城了,徐二狗顯然熟門熟路,直接帶著女孩子們住進了一個稍顯破落的小院子。

    祁念一無比確定,裝腔作勢一身修仙者打扮的徐二狗是個實打實的人類,頂多有些功夫底子傍身,即便她如今空有境界,一身修為無法使用,徐二狗也絕對拿不住她。

    於是她趁著夜色,從小院子裡溜了出去。

    西京夜裡是有宵禁的,如今街巷很是安靜,空無一人。

    非白飄在她身邊,在夜色之中,彷彿全身都閃著光,格外耀眼。

    祁念一招招手:“非白,你走我前面。”

    非白滿臉不解地飄在祁念一身前,聽見她滿意道:“嗯,亮多了。”

    非白麵無表情地轉過頭。

    呵,女人。

    說要娶他的時候,舌燦蓮花滿腔赤誠,恨不得把心掏出來。

    如今劍到手了,就不認賬了,連個正經聘禮都沒有。

    十幾年沒來過西京,祁念一費了一番功夫找路,終於摸到了一幢小樓。

    小樓瞧著是個平平無奇的酒樓,在凡人之中的眼中,也確實是個酒樓。

    但對於修仙者而言,這棟樓的名字就有些特殊。

    樓上掛著烏木牌匾,篆刻著幾個飄逸率性的大字

    ——月下聽風樓。

    整個修仙界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也只有到了這裡,才能看到西京城中有人來人往,夜間出入這裡的,多半都是修士,為探聽一些不欲讓旁人知曉的消息。

    祁念一剛邁步進去,就聽見門口豎了木牌:此乃聚靈陣,注入靈力,門自然開。

    她如今怕是進不去。

    所謂聚靈陣,便是要修士注入靈力到壓陣石上,只要靈力能夠將壓陣石灌滿,大門就會自然打開,築基之下則無法將壓陣石灌滿。

    既能替月下聽風樓擋住一些財力或者實力稍有不足的客人,還能將壓陣石中的靈力抽出來,以作它用,可見月下聽風樓行事之雞賊。

    在天眼窺探到蕭瑤遊是月下聽風樓的二當家之後,祁念一便不覺得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