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月下聽風

    說到長樂公主, 就不得不提起祁念一還未入滄寰時,在宮中的那幾年。

    她父皇靈帝是個好皇帝,卻一直身體不好,子嗣單薄, 大臣們從來不擔心皇帝作妖, 只擔心他沒有子嗣。

    但無論他再怎麼廣納後宮努力耕耘都沒用, 不僅沒有兒子, 連其他女兒都沒有。

    偌大的一個皇宮, 就只有祁念一這一個孩子,偏偏又天生目盲, 無緣皇位。

    就算他有心冒大不韙將這唯一的孩子培養成女帝, 朝臣也絕不會接受一個瞎子皇帝。

    誠然, 長大後的祁念一能有不同意她登基就硬打上去的氣魄, 小時候的她卻是對這些毫不瞭解的,靈帝便也就徹底放棄這個念頭,轉而開始尋找秉性天資不凡的宗室子弟培養。

    對祁念一, 他就只希望她能平安喜樂,遂賜她封號長樂。

    十幾年前她離開皇宮去滄寰修仙後,靈帝對外稱長樂公主去往渭城行宮修養身體,此後, 西京再無長樂公主的消息。

    如今,宮中怎麼會又冒出個長樂公主來。

    非白有些感動:“沒想到你父皇這麼掛念你,或許是他同你心靈相通,感應到了你在海上遇襲重傷,他慌亂之下,用了些邪術。”

    祁念一眉心直跳:“我父皇在我離宮去滄寰修行的第二年就病逝了。”

    這下,連非白也沉默了。

    半晌後, 非白說:“實不相瞞,我不是很明白……”

    祁念一撐著臉思索:“我也是。”

    她怎麼不知道自己病重垂危?

    非白問:“那現任皇帝又是你什麼人?”

    “是我四伯祖父膝下次子同曾姑祖母的外孫女的第三子,在家受盡冷眼,也不知從哪被我父皇挖出來的。”

    非白感嘆:“你們家的關係真複雜。”

    已經把他這個孤家寡劍搞暈了。

    祁念一抹了把臉:“不用在意這些。”

    知曉她實際是去修仙的人,也只有在任的景帝,父皇千挑萬選接班人時有一個標準,一定要對他女兒好。

    景帝這個遠方堂兄也算是她如今唯一的親人。

    如若此刻宮中真有那樣一位公主存在,只能說明一件事,景帝如今的狀況怕是不好。

    另一邊,盈夏見她沒反應,推了推她肩膀,語氣暗藏炫耀:“你該不會不知道青陽道長是誰吧?那可是仙人,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仙人。”

    這姑娘定是個話簍子,祁念一無比確定。

    但也正好解了她現在的燃眉之急,她問:“如何才能算與公主命理相合呢?”

    盈夏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極低,“我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要跟別人說啊,徐師私底下偷偷告訴我的,據說只要摸一摸骨頭就能確定,我也不知道這骨頭要怎麼摸,或許是仙人有什麼仙法吧。”

    祁念一心中添了些沉色。

    盈夏不瞭解這些,她卻瞭解。

    盈夏口中所說的摸一摸骨頭,應該是探根骨,幾乎每個仙門招收弟子的時候,都會對新入門的弟子探根骨,以確定對方的修行潛質。

    若只是為了給公主治病,取血肉當藥引就行了,探人根骨做什麼。

    祁念一想起了她在夢中最後見到的那一幕,女修的骨頭被她的師弟剜下。

    “劍主,你是不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非白輕輕問她。

    祁念一閉上眼睛。

    根骨之於武修,就相當於靈根之於法修,都是決定一個修士修行之路起點有多高的東西。

    每個人的根骨和靈根都是與生俱來,無法改變的。

    除非使用一些邪術。

    幾百年前,人妖魔三族感到深淵威脅無法抵擋,決定停戰,聯手解決深淵隱患。

    為彰顯停戰誠意,時任魔尊重瀾下令,將魔族的三大禁術永久封存,其中一個禁術,便是根骨和靈根替換。

    使用這一禁術,需要生生剖出修士的骨骼、靈根,整個過程中,對方必須要保持意識清醒,且不能死亡,一旦被施術者死亡,則替換中斷。

    不僅如此,要完成替換的儀式,還需要抽出被施術者所有的血液,浸泡七日,才能讓骨骼靈根真正融入自己的身體中。

    這種術法實在過於殘忍,因此被魔族列為禁術,將該術的法訣秘笈銷燬,一旦發現有人使用,魔族定會追究到底。

    雖然休戰盟約過後,魔族舉族搬遷至漠北,但曾經魔族的威望也絲毫不容小覷,令人族聞風喪膽數百年,魔族在人們的心中,比妖族還要可怕。

    所以當年知曉這一禁術法訣的人,也不敢輕易使用,

    沒有人敢冒被魔族越境追殺的風險。

    數百年過去後,關於當年的三大禁術,也隨著魔族將秘笈銷燬,知情者緘口沉默,逐漸湮沒在歷史中,變得無人知曉。

    祁念一能知道這麼清楚的內情,還是因為她的三師兄,隕星峰另一個麻煩人士,是個人魔混血。

    如此一來,這個所謂的青陽道長,還有宮中冒出來的那位假的公主,就顯得非常可疑了。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吧。”祁念一靠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聽著耳畔盈夏的呼吸聲。

    西京啊。

    自從父皇過世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那你

    如今打算如何,還回滄寰嗎?”

    以她的身手,就算是如今修為被封,要離開這樣一個全都是凡人的車隊也並不困難,但非白覺得,她在聽說了剛才的事情之後,就不那麼想回滄寰了。

    祁念一未答,非白心下了然,便說:“既然如此,不如隨他們一道去西京吧。你修為被封的原因來自於胸口傷勢淤積堵塞靈穴,需要至少元嬰境以上修為的醫修來幫你打通,才能回覆修為,西京應當能找到元嬰境醫修吧。”

    祁念一靠在車壁上,輕輕嗯了聲。

    沒一會兒,她身邊亮起只有她一人能看見的瑩瑩光芒。

    非白無聲的出現在了她身邊。

    祁念一瞥他一眼,輕笑:“不是嫌擠嗎。”

    非白抖抖袖子,半透明的身體有一半和她交替重疊起來。

    平日看他,只覺得他眉目間透露著劍意凜冽。

    今夜在黑暗中看,才顯得他鋒銳眉眼之中,眼神蘊藏著的沉默包容。

    祁念一從前只覺得,劍能有劍靈,這很好。

    這一刻卻覺得,她能有劍靈,這很好。

    ……

    很久沒有在這樣的環境中待過,祁念一一夜未眠。

    到早上的時候,馬車的簾子被人粗暴的掀開,扔上來一箱食物,有人對車裡喊:“別喝太多水,待會兒又一個個喊要如廁。”

    祁念一看著滿滿當當一車熟睡的少女們此刻瞬間清醒了過來,一擁而上哄搶著吃食。

    在看到盈夏熟門熟路的抱著兩人份的食物一邊咬了一口,再呵呵笑了幾聲,不好意思地抬頭問她:“抱歉依依,忘了你,你還要吃嗎?”

    說著遞來被她咬了一口的饅頭。

    祁念一滿臉難以言喻地搖頭:“你吃吧。”

    她算是知道,為什麼盈夏對她如此關照。

    推開簾子跳下車,天光回落。

    祁念一回頭,看見身後不遠處還有一家馬車,算來,這一行足有三十多個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