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九百七十九章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孟子說:庖廚有新鮮肥嫩的肉,馬房裡有壯碩的馬,老百姓卻面帶飢色,路上躺著餓死的人,這不就等同於梁惠王帶領野獸在吃人嗎?野獸自相殘殺,人尚且厭惡,作為天子、作為朝廷、作為肉食者,實行政策,卻是帶著野獸一起吃人,又怎麼配做天子、朝廷和青天大老爺呢。」

朱祁鈺認真回想了下,笑著問道:「孟子勸梁惠王仁恕之道,這有什麼錯的地方嗎?」

朱見澄有些坐立不安的說道:「但是,胡老師父在的時候,他也講過這段,他卻告訴孩兒這想要肉食者們不吃人,作為皇帝就要兇狠起來,肉食者們一旦吃人,就立刻吃掉這些不守規矩的傢伙,這樣一來,殺雞儆猴,就算是肉食者吃人,他們也不敢明晃晃的吃。」「胡老師父說,這也是仁恕之道。」

朱祁鈺看著朱見澄,仔細琢磨了下這兩種仁恕之道,笑著問道:「那作為太子,儲君,日後的皇帝,你認為該怎麼做呢?」

朱見澄猶豫了很久,才試探性的說道:「兒臣認為孟子說的沒錯,天子和朝廷,不能帶著肉食者一起吃人,但是孟子沒給出辦法來,胡老師父說的是辦法,王學士說要天子修德行,億兆瞻仰以為則而行之。」「按照王學士的說法,作為天子只要修德行,就足夠了,天下人人效仿,道理很好,邏輯也很通順,但是兒臣以為沒用…」

朱祁鈺看著朱見澄繼續問道:「你為什麼覺得沒用呢?」

朱見澄頗為認真的說道:「像孔子、孟子這樣的聖人,他們的德行、他們的言談流傳幹古,但是就連衍聖公一系都無法遵循他們的德行和道理,兒臣不覺得用道德可以真的感化人心,還是要付諸於行動才是。」朱祁鈺頗為滿意的說道:「澄兒啊,你已經理解了儒皮法骨這四個字了。」

朱祁鈺不由得想起了漢宣帝教育太子時說的那句亂我漢家者,太子也,後來漢元帝果然誤了漢家江山。而朱見澄在胡濙的培養下,終究是明白了世間很多的道理,那時候,他雖然不懂,但是他認真的記下,日後遇到了事兒,自然就明白了。

批判的武器當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的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

「所以我很疑惑是胡老師父說得對,還是王學士說得對。」朱見澄說出了自己的疑惑,他這一換老師,被教的有些懵。

朱祁鈺看著朱見澄頗為篤定的說道:「你已經有答案了,你叫胡老師父是老師父,你叫王學士是學士。」胡濙說的那些話,的確足夠的殘忍,已經在朱見澄的內心烙下了深刻的烙印,這些烙印已經影響到了朱見澄的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

「謝父皇解惑。」朱見澄聽聞,也是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的內心早有答案,只是需要父親確認一遍。朱祁鈺看著朱見澄說道:「從明天起,跟隨朕一起去京營操閱軍馬,作為大明天子,沒有軍事天賦那是老天爺不肯賞,但是騎馬弓射火銃,還是要掌握的。」「你自己要小心些,當初李承乾就是因為騎射摔折了腿,後來性格變得乖張了起來,小心有人對你下手。」

朱祁鈺對兒子講話,就沒有那麼多雲裡霧裡的話,直截了當,告訴他,太子不是那麼好做的,尤其是現在朱見澄有了親弟弟,那也是嫡子,大明第二順位繼承人,當舊黨們發現無法改變太子根深蒂固的三觀時,會做出何等瘋狂的事兒呢?

朱見澄站起來,看著父親,挺直了胸膛說道:「胡老師父在的時候,跟兒臣解釋過父親為何不肯移宮住在皇宮裡的原因,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歷代太子不好做,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害,是第一要務。

朱見澄走了,朱祁鈺看著朱見澄的背影笑了笑,繼續批閱著冗雜的奏疏。

掛職左都御史正三品,總督南京糧儲軒輗再次上書乞骸骨,朱祁鈺仍然不準,軒輗是個極為清廉的官員,如果不是海剛峰海瑞,軒輗就是大明第一廉臣,總督錢糧十二年,從未出過一絲的紕漏。

軒輗上任之時行禮之後一個竹箱,號稱一簏居士,那時朱祁鈺還以為他在作秀,結果這十二年來,這一簏居士,還是一簏居士,不肯貪墨分毫,朝廷給的正三品俸祿,也的確夠他一家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