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十八 作品

68、068

    效率啊效率,效率就是金錢,就是生命。安然還記得去廢品回收站那天,前門賣廢品的老百姓排長隊,庫房廢品堆成小山,後面辦公室卻一堆人坐著吹牛喝茶,這要是她的部門,她得生氣。

    不過一問才知道,他們廢品沒賣的地方,可不就只能堆著嘛?另一個倉庫裡還有至少五十噸廢鐵呢,都生鏽了。

    這讓一個二分廠出來的人怎麼受得了?簡直就跟守著一堆大肉包子餓死的乞丐一樣!

    “我還是不懂,少了手續,那不還是私下買賣?”

    “不用買賣,東西不會流通,但人可以流通啊。”安然笑眯眯的,把“借調”這事給說了。

    借調這種獨特的人事組織關系在這年代其實還是有點陌生的,可到了八.九十年代,那就是稀鬆平常得很,到了五十年後,黨政機關,上下屬事業單位之間的借調那就更普遍了。

    安然的打算就是,只要是加入困難女工互助合作社的女同志,無論哪個廠的,都能在同級廠(單位)之間實現借調,不需要有人事組織那口……準確來說,其實就是單位外派辦事員。

    可只有上級城市才能有外派辦事員,同一個市同一個區同級別單位之間是不存在的。安然在心裡說,為了把這部分人事關系搞活,她也是想破了腦袋,只能想出這麼個四不像的名次,先把這個坎兒過去。

    特殊時期,過渡階段,有些事就只能含糊其辭。

    賀林華雖然有種“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感覺,但她覺著小安說的有一定道理:“比如呢?”

    “比如,二分廠的女工可以輪流著去全市各個廢品收購站,直接擺攤設點收購廢鐵,代表二分廠的名義收,本錢從二分廠裡出,差價就算是為二分廠省的錢,從中給幾個百分點的獎勵,這是政策範圍內所允許的。”

    二分廠能去廢品收購站,紙箱廠也能去,牙膏廠也能去。

    越聽,賀林華的眼睛越亮,直到安然說完,她一連用兩個手掌根擊打大腿,做出“鼓掌”的動作:“可行可行,這事我看成。”

    反正人事關系還留在原廠,工資還由原單位發放,沒有任何編制員額的流動,這是不違背政策的。

    不過,“這樣的話,會不會耽誤原單位生產任務,有廠子不願意呢?”

    安然也想到了,“咱們這個合作社不是強制性的,以各基層工會為單位,鼓勵自願加入,至於工資怎麼發,獎金怎麼算,咱們把主動權下放給各廠,他們自個兒商量。要覺著單位和個人都能接受,那就來,要不接受,那就先看看試點單位。”

    “啥試點單位?”

    “我打算就以陽鋼二分廠和全市十二個廢品收購站為試點,咱們就從收廢鐵開始,借調人員競爭上崗,不合格到一個月就換。”

    只有競爭,才能繼發活力,如果幹多幹少幹好幹壞都是一樣的收入,那誰還願意賣力呢?現存的分配製度其實已經不適合現在生產力的發展了,安然無法改變歷史,她只是想盡自己最大努力讓自己熱愛的這個城市,有一點點改變。

    哪怕目前看來是微不足道的,說不定也能成為時代浪潮中一朵小小的浪花,等她老來回想,自己還是做過點事情的。

    賀林華身殘志堅,也是個幹實事的人,當即把門一關,倆人在辦公室裡就商量開來,基本上她說,安然負責記錄,討論,把能用的點子記上,不確定的留到下午的會議,準備會上討論和表決。

    至於做試點,幾乎不用安然勸說,收購站巴不得有錢賺,因為陽鋼會給他們場地費和倉庫保管費用,還不用自己人動手,多划算啊。而陽鋼二分廠,那就是安然的“大本營”,她只要開口,胡光墉就能拍板。

    很快,這個主意在會上通過所有科室負責人的一致決定,大家都都覺著這個“合作社”可行,既不違背現行法律法規,又不會擾亂各單位的生產經營秩序,總工會在裡頭只相當於是“月老”,紅線一牽,怎麼配合怎麼成就就是下頭單位的事了。

    雖然工會從中也得不到一分錢的好處,但積極性很高。

    安然連夜寫好計劃方案,第二天賀林華帶上市裡,參加政府會議時當眾提出,好幾個領導都覺著不錯,讓詳細說說。

    安然呢,這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接下來還有得忙呢,因為宋致遠經常泡實驗室,包淑英也跟著陳六福上省城培訓,得三個月才能回來,所以她是一手帶孩子,一手上班,回家還得幹家務,幾乎每一天都是沾枕頭就睡。幸好鐵蛋已經已經可以當半個成年人使喚了,寒假裡每天由他帶著妹妹,安然也放心。

    想起銀花家的小棗兒,安然尋思著,不行年後還是把安文野送幼兒園吧,上小班也沒啥學習壓力,反正就是換個地方玩兒,還能多個人幫著看孩子。天氣不好,安然就帶來單位,學校裡請個假,或者寒暑假她再帶來,先把她姥姥不在這幾個月混過去再說。

    小棗兒就是這樣的,癱老太太在農村小兒子家養老,銀花進了工會,棗兒爸爸當上車間班組長,她就被提前送進了街道幼兒園。當然,也免得孩子在家聽大院長舌婦們埋汰他們家,現在大院裡教育孩子最愛用的反面教材就是大華,孩子們聽得多了,鸚鵡學舌,都說不要跟她這個“勞改犯的妹妹”玩兒。

    雖然安文野會挺著胸脯幫忙懟大孩子,但她被排擠得多了,也不願出門玩了,送去幼兒園也是趙銀花的無奈之舉。

    “媽媽你在寫什麼鴨?”小腦袋擠啊擠的,又擠到她跟前來,抱著媽媽大腿。

    “寫工作計劃,你自個兒玩去,乖啊。”

    她最近太忙了,也沒時間跟孩子好好說說話,小貓蛋可黏她了,“小野陪媽媽叭。”

    正說著,宋致遠提著一兜子凍梨凍柿子回來了,“銀花給的。”

    安然心說銀花這是感激她把她又從工會借調到廢品收購站呢,現在才剛開始實施,廠裡已經答應給她八個百分點的獎勵,她這是高興上了。

    嗔怪道:“你要她的幹啥,他們家孩子那麼多,還不夠吃呢。”

    宋致遠很無辜,“她塞我手裡。”

    得吧,這人就轉不過彎來,安然也不說啥了,因為說了他也聽不懂,但有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是——“小野滿三歲半,再有五個月就四周歲了,老這麼在家也不是辦法,我想把她送幼兒園了,你覺著怎麼樣?”

    宋致遠挑眉,“為什麼要去幼兒園?”

    那種地方不好玩。

    是的,宋大工程師就想他閨女好好玩,什麼學習,好玩嗎?不好玩就別去了。

    安然很想翻個白眼,“不去幼兒園你帶啊?我這一天上班就夠累的,總不能天天讓她跟我去單位吧。”去多了別的同事也會有意見,雖然小野很乖,不會打擾大人們做事,但上班就是上班,帶孩子就是帶孩子,這事不能混為一談。

    “好。”

    安然傻眼了,“你說啥?!”

    “我帶。”

    “不是,你不是天天鑽實驗室嗎,你怎麼帶?”別光動嘴。

    宋致遠摸了摸鼻子,“就讓她跟我去實驗室。”

    安然還沒說啥,小貓蛋已經興奮地蹦躂起來:“好鴨好鴨!我跟爸爸去上班,媽媽你別管我啦,我會乖乖聽話噠。”

    父女倆這就亂著明天去實驗室要穿啥了,小野一會兒說要穿小羊皮靴子,結果一看已經爛了,宋致遠當場就跟妻子要錢,要帶閨女出去買靴子,還說實驗室溫度低,得多買件棉衣,帽子,手套和圍巾……看著父女倆都快咧到耳後根的嘴巴,安然有理由懷疑,這倆人是蓄謀已久,就等她說這句話,好出門買衣服呢!

    孩子越大越有主意,已經會“設計”媽媽啦。

    ***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小貓蛋就醒了,揉著眼睛爬到爸爸媽媽中間,抱著爸爸的手臂:“爸爸我們幾點鐘,幾點鐘去實驗室鴨?”

    居然期待成這樣?!安然心裡有個不太好的預感,她的女鵝,怕不是也遺傳了她爸的某些特質,以後不會也……

    說真的,那樣的日子太苦了,她一點也不希望女鵝經歷,就像胡文靜一樣躺贏不好嗎?

    可容不得她反對,父女倆迅速起床,熱了下昨晚的冷饅頭,叼著就出門了。

    安然站在窗邊,看著他們步調一致的背影,心情十分複雜,但又不忍心剝奪女鵝好不容易能跟父親相處的機會,心裡尋思著,反正實驗室無非就是那些瓶瓶罐罐闆闆玻璃和各種機械,小孩子嘛誰都有好奇心,過了那陣新鮮勁應該就好了。

    到時候她再把她送幼兒園,也是一樣的。

    ***

    然而,安然註定要失望了。

    她中午特意回了家一趟,其實是擔心宋致遠會不會帶不住閨女,萬一她在實驗室玩膩了,她就給帶單位去……結果,人安文野都不願出實驗室,跟一堆瓶瓶罐罐玩得開心呢!

    晚上,安然心想小丫頭都待一天了,再新奇也該看膩了,明兒肯定不去了……可是,第二天人又早早醒來,催爸爸別賴床。

    一連觀察了幾天,也做好她要是待不住就帶去單位的準備,可人安文野愣是不哭不鬧,每天開心得不得了!實驗室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吸引著她。

    “喂,宋大工程師,你閨女最近怎麼回事?”

    宋致遠吃“飽”喝足,舒服地靠在床頭上,“怎麼?”

    “你別給我裝傻,她這麼小的孩子去實驗室能幹啥,不就是看稀罕嘛……還有啊,她小孩子好奇心重,亂動你們東西怎麼辦?”

    “不會,安文野很乖,不讓碰的都不碰。”這是從小就養成的好習慣,以前跟著媽媽去嚴家,人高美蘭的文件,嚴厲安的裝備,就坦蕩蕩放桌上,她好奇歸好奇,卻從來不會翻動一下。

    不,連摸也不會摸一下。

    她從小就有分寸感,知道什麼是自己的,可以碰的,什麼不是自己的,可以看可以聽但不能摸不能要。這一點,他們也不知道她遺傳了誰。

    “安文野啊,可能是個天才。”宋致遠忽然感慨。

    安然一愣,“啥意思?”

    原來,這小傢伙剛進去那兩天確實是好奇心使然,整天揹著小手,這兒看看,那兒瞅瞅,爸爸教的洗手法她學一次就會,外頭穿一套舊衣服當工作服用,頭上戴個小帽子,小手一背,老幹部似的閒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