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十八 作品

66、066

    快年底了, 家裡還留足了過年的肉票,安然又順便多買了兩斤肉,打算往金魚衚衕去一趟。以前除了過年, 她很少往這邊來,那是不知道石萬磊的身世, 他從來就不是會跟人訴苦的悲情人物。

    可現在既然知道了,安然這心裡就十分不好受, 這樣頂天立地的男人, 以前可是為國家為人民付出過青春的,單他那隻眼睛, 就是為了把毒.品拒之過門外才沒了的。

    毒.品的危害, 安然比誰都清楚。上輩子的宋虹曉其實是出國留過學的,只不過她一直沒跟其他人提過,別人都以為她這麼大個老闆, 唯一的獨生女居然沒聽說出國, 挺不可思議的。

    九十年代, 那是以出國為榮的。

    本來, 安然也不贊成她出去,因為她的身體太弱了,在跟前自己守著都不放心,要是再去到十萬八千里外她更加鞭長莫及。可宋虹曉又哭又鬧, 還以絕食相逼, 安然只能同意。

    結果, 去了一個月,就讓她給弄回來了。

    安然都沒臉說啊,她怎麼有臉跟身邊人說她教育出來的“閨女”在國外居然跟著那些洋鬼子抽.大.麻呢?她怎麼有臉說她還把自己抽進國外icu了呢?要不是她請宋致遠幫忙給她找關係,她連國也回不了, 直接就能死在國外的,哪還有機會回來戒斷?哪還有機會多活那麼幾年?

    所以,安然對這種東西是有切膚之痛的。

    這個國家,當年就是被鴉.片打開國門打垮幾代人的,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有這樣的決心,堅決的,狠絕的拒絕毒.品!而國人之所以能有勇氣,有骨氣拒絕,還得多虧了石萬磊這樣千千萬萬舍小家為大家的邊防戰士。

    安然扛著二十斤折耳根和各種菜,來到金魚衚衕。

    第一件事趕緊看看石萬磊的白牆還在不,嗯,完好無損,而且乾乾淨淨。

    誰還敢在這面光榮的社會主義牆上亂塗亂畫髒話,那純粹就是找死,安然都想好怎麼找茬了,到時候她非鬧得整條衚衕雞犬不寧不可。

    別的本事她不敢說,鬧事找茬她就沒怕過誰。

    “小安你怎麼來了?”石萬磊開門,見是她還挺意外,下意識往她身後看。

    “小貓蛋沒來,我下班順道過來的,也快過年了,今年怎麼樣?”安然自顧自進屋。

    他為了避嫌,把門大開著。這漂亮的年輕小媳婦進了他的門,衚衕裡但凡有一雙眼睛看見,不用兩個小時,整個衚衕男女老少都會知道,那些好事者能編排出幾十個故事來。

    他倒是破罐子不怕破摔,可她卻是有家有口的。

    安然卻比他還看得開,更不怕人說閒話,“關上吧,咱們聊聊天。”

    這家裡是真一貧如洗啊,除了一張吃飯桌子和一張大土炕啥也沒有,這兩件東西也是破破爛爛的,沒有任何煙火氣的。安然簡直懷疑,他晚上到底在不在家裡住啊?

    “想好過年怎麼過了嗎?”

    “也就那樣吧。”

    安然嘆口氣,“石大哥,我叫您一聲石大哥,希望您別跟我見外,我知道別人肯定沒少勸您,我也就不老生常談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今年就到我家過,怎麼樣?”

    她計劃的是,逝者已往,得讓他走出來了。多出去走走,認識認識新的朋友,說不定能解開心結呢?

    雖然希望渺茫,但安然不忍心他再頹廢下去:“你以前不是賣過手錶嘛,你會修嗎?”

    “修手錶嗎?會。”

    安然一拍手,“這不就結了,今年上我們家過年,我給你介紹幾個大主顧,以後就靠技術吃飯了,省得出去當倒爺不安全。”

    石萬磊倒是有點心動,畢竟要生活啊,他雖然心如死灰,但他還是得活著,只是街道辦封登輝的有意刁難,他做啥啥失敗,幹啥啥虧本,兩年下來他都沒心思了。

    當然,自力更生之前,安然得把他該有的待遇重新要回來,“你把以前的工作證明和傷殘證明給我。”其實陽城市的殘聯也是跟婦聯一樣,合併在總工會名下的。

    她就不信了,她把證明交過去,她們要敢卡著街道辦的章,她就找賀林華去。這什麼狗屁辦事效率,這裡要蓋章那裡要簽字的,要是跳不過封登輝這個大王八蛋,她就換個街道班主任。

    反正,是他自找的。

    ***

    晚上的臭豆腐用油炸得又酥又脆,加上茄汁蒜泥折耳根小蔥和油辣椒,就這麼簡單的一拌,兄妹倆又差點撐破了肚皮。

    宋致遠看他們,就像人類看黑花:怎麼這玩意兒也能吃得下?

    他的寶貝女鵝吃了一嘴的臭東西不算,還湊過來摟著他脖子,騎坐在他腿上:“爸爸你不吃嗎?你嚐嚐叭,不臭噠!”

    他不敢說話,不敢呼吸,他覺著自己在這個家裡是多餘的。

    “爸爸你真的不嚐嚐嗎?你聞聞,一點兒也不臭喲……呼呼……”狠狠地給爸爸吹兩口仙氣,力圖證明真的不臭。

    宋大工程師,差點被她的小嘴巴臭暈,臭豆腐他接受不了,折耳根也是他的毒藥,兩者相加,簡直是砒.霜拌了鶴.頂.紅啊。

    安然笑破肚皮,嗯,今晚他肯定會逼著他的小貓貓刷牙啦。最近安文野不知道跟誰學了個壞毛病,不愛刷牙了,好說歹說她就是不刷,實在被媽媽拉住了沒辦法,那就意思性的含口水,三秒鐘立馬吐出去,“刷好了。”

    可宋致遠這傢伙,自從他回來,貓蛋逃避刷牙的時候就找到了靠山,緊緊的抱著他,一會兒裝睡著,一會兒裝嘴巴疼,反正就是不刷牙。

    而他,還就答應了!

    一點原則也沒有的爸爸,該!

    ***

    將近兩個月的走訪調研,市裡各大小單位廠礦都瞭解得差不多了。今兒,安然要去一個特別的地方,說特別是因為她已經計劃一段時間了。

    三個人騎了半小時的車,來到東南方城郊外一道嶄新的鐵大門前,邵梅奇怪:“小安咱們怎麼來農藥廠呢?”

    “來就對了,市裡大大小小的單位咱們都跑遍了,現在就差農藥廠了。”

    邵梅翻個白眼:“農藥廠裡頭太臭了,咱們真要進去嗎?”要吸臭氣她自個兒去不就行了,幹嘛還拉倆墊背的。

    這股臭味隔著大老遠就能聞見,她們雖然不知道具體成分,但都有常識,肯定是對人體有害的物質,不然怎麼能毒死野草和蟲子呢?

    安然從兜裡掏出兩個口罩遞過去,自己也戴上一個,邵梅和何青青才知道,小安主任又是有備而來啊!這小女同志,難怪能當領導呢,人面上一直笑眯眯的,見誰都帶著三分笑意,可心裡想啥,計劃啥只有她自個兒知道。

    表面看是個暴脾氣,可又不是只會撒潑掐架那種潑婦,她的智慧其實都是藏在心裡的。

    難怪,以前高主席在的時候就一直誇她,說是個好同志,能幹事那種。只不過當時大家都沒往心裡去,畢竟這麼年輕的小女同志,參加工作時間也不長,她能有啥工作經驗?

    處理工青婦殘的事,其實沒啥技術性難度,最重要的就是經驗。

    可這半年明顯能看出來,她為人處事之圓滑,做事自有一套自己的方式方法,絕對不是愣頭青,這樣的經驗又不像有高人背後指點,因為她用得十分得心應手。

    這種既聰明又矛盾的感覺,楊芳芳幾個年輕的看不出來,邵梅卻是非常清楚的。正是因為清楚,她才不得不更氣惱,長江後浪推前浪,把她這前浪拍死在沙灘上了,啊。

    本來,以她在工會熬了這麼多年的資歷,從解放後就在做婦女工作,以前在基層當了十年婦女主任,後來調到市總工會,又幹了十五年,從總工會組建那天開始,她就在這兒工作。

    要說元老,她也算一個。

    可就因為沒文化,在舊社會沒讀過書,建國初期只上過掃盲班,即使她工作幹得再好,上頭也不重視,沒給她當領導。好容易熬啊熬,熬到前頭這個主任走了,她尋思著整個女工處剩下的五個人,就她年紀最大,資格最老,從建國初就幹到現在,走遍全華國也沒幾個……怎麼說,就是論資排輩,除了按學歷排,她總能排到第一順位的。

    可誰知高美蘭走之前居然搞了三個空降兵進來,女工處的主任又被人捷足先登了,還是這麼個年輕漂亮的女同志,她心裡實在是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

    安然其實早就搞清楚前任辭職的原因了——一方面是疾病,聽說是胃裡生了個什麼瘤子,病得不輕,什麼退休待遇,什麼勞保工資,對她都沒了吸引力,人家庭條件也不錯,就準備辭了回家好好養病。

    另一面嘛,也是工作實在太糟心了。

    手底下五個人,各個都是“官太太”或者裙帶關係。她們的丈夫要麼是市內各實權部門和大廠的一二把手,即使不是一二把手,那也是能說上話的,有靠山的。

    所以,這些婦女同志來上班只是圖個打發時間,畢竟這年頭不能像舊社會一樣玩紙牌打麻將啊。人家不圖升官發財,就在這兒歲月靜好,當領導的又怎麼可能使得動她們呢?

    譬如何青青楊芳芳之流,都是家裡條件不錯,有親戚當大領導的,她使喚不動。而邵梅呢,人不僅丈夫是市革委會常務委員,她本身也是個老資歷,想使喚她更是難上加難。

    安然搞清楚狀況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高美蘭這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啊,名義上是給她提拔了,可實際上卻是火中取栗,困難大於收穫。

    這才帶她們出來幾天,就一個個的不是腰痠就是腿疼的,她天天跑也沒見怎麼疼啊。安然覺著她們要是不求上進,那就像胡文靜一樣,該幹嘛幹嘛,領一分工資幹一分活,她完全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