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十八 作品

39、039

    宋致遠去省立機械廠, 一去就是半個月,等他回來,發現書架上的書籍順序變了, 才問:“誰動過我的書嗎?”

    “鬥天會來抄.家了。”

    從來沒有太大情緒起伏的人,這個詞卻讓他狠狠的擰著眉頭:“你們沒事吧?”

    “要有事就不是在這兒跟你說話了。”安然倒不怪他, 還挺慶幸他不在場, 不然說不定還要被司旺八反咬一口, 他的項目又要被耽誤。

    況且,對付司旺八,安然女士自詡還是有辦法的, 不需要他在一旁指(多)手(管)畫(閒)腳(事),多給娘幾個搞點福利才是正經。

    她現在只有一個願望:“我們快點蓋房子,搬家吧。”

    她的神情,好像哪裡不對, 但面上看起來又不像生氣, 宋致遠覺著心裡有點不舒服, 那是一種很複雜很微妙的感覺, 有愧疚,有無奈,還有點……心疼。

    他就是再不通人情世故, 但也知道“責任”兩個字怎麼寫。

    “是我失職,安然同志你要生氣, 就……罵我幾句?三句, 我認真聽。”

    嘿, 敢情以前罵他他都沒認真聽?安然氣得哭笑不得,“滾一邊兒去。”

    “一句。”

    “宋致遠大王八蛋你是不是要氣死我啊你?”

    “兩句。”

    安然立馬閉嘴,還欠著一句, 她必須放在最緊要的時候用,現在罵出去虧了。

    包淑英在外頭聽見,輕輕笑起來。

    ***

    於是,日子就在等啊等,盼啊盼中度過,安然從來沒覺得日子有這麼難熬過,整整四個月,她天天聽收音機,就想聽聽看陽城市啥時候能放晴,啥時候雪能停,1974年的春節就這麼過去了。

    年後又等了半個月,熬過倒春寒,他們的新房子終於動工了。圖紙是現成的,鋼筋是從一分廠買現成的,水泥是化工廠買的,就連工人,也是自發來幫忙的。

    年前安然又組織了一場聯誼會,廠裡機修車間80%的男同志都找到了對象,其中有五對還結了婚,感激她的人很多,徐建東聽說她要蓋房子,帶個頭,大傢伙就都來幫忙了。反正機修車間本來就是全廠最清閒的

    部門,留五六個人留守崗位,有事在大院那邊喊一聲就行,也不會耽誤工作,他們是既幹得賣力,又不要工錢,安然就只能提供一日三餐,儘量讓大家吃飽吃好,饅頭管夠,肥肉管油,茶水隨便喝。

    大剛回小海燕一說,以姜德寶為首的社員們,也主動來幫忙。他是木工也會蓋房子,基本只要安然一說,他就能領會,打地基,上鋼筋,灌混凝土,熱熱鬧鬧的,房子就給蓋起來了。

    半個月,房子雛形就出來了,一個月頂一封,房子外形就算成了。剩下內部結構就是姜德寶的強項,安然只要每天過去看一看,有什麼意見和建議直接提就行,十分省心。

    “去哪兒呢你包文籃?”安然看著眼前那群勾肩搭背的小傢伙們,尤其是中間那個翹乎乎的屁股蛋,大聲問。

    “你小姨來了我們先走了啊。”其他人鳥獸散,鐵蛋不情不願回頭:“小姨你能不能溫柔點兒,搞得大家現在都怕你,你知道大家背後叫你啥嗎?”

    “是母老虎還是女魔頭?或者是男人婆?潑辣貨?”連鬥天會都讓她弄進去的女魔頭唄。

    “你不生氣?”鐵蛋點點頭,他小姨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為什麼要生氣,我還巴不得全世界都怕我,怕我恨我又拿我沒辦法,那才叫爽呢。”

    鐵蛋老頭似的揹著手,搖了搖頭,還是他妹好啊,走哪兒都招人喜歡。他得趕緊回家去,帶著妹妹一起往工地上送水送涼麵,女魔頭小姨雖然有點不近人情,但她做的涼麵那真是一絕,每次他都能吃下一大盆。

    “哥哥,皮皮!”小貓蛋正抱著個碗,站大院裡吃呢,看見他進來立馬眼睛一亮。

    她碗裡,是半碗紅紅綠綠的晶瑩剔透的涼皮,她愛吃西紅柿,還喜歡吃甜的,姥姥就給她拌了個白糖西紅柿的,還有半個黃黃的用冰糖浸泡過的木瓜,切成絲兒拌一起,又酸又甜,涼皮又嫩又滑,吃得那叫一個香。

    小棗兒也端著個小一點的碗在吃呢。

    鐵蛋撒丫子就往樓上衝。

    “媽媽,吃皮皮。”馬上兩週歲的小貓蛋,能一口氣說三四個字啦,詞彙

    量特別大,不經意間總是能冒出一些大人們常說的詞兒。天氣熱起來,安然就把她頭髮剪短了,只留到耳根的妹妹頭,圓眼睛圓臉蛋,可不就是整個二分廠大院最漂亮的崽崽嗎?

    “你吃,啊,吃飽了咱們去看團圓弟弟好不好?”

    “好鴨!”小丫頭“刺溜刺溜”吸得賊響亮,她就能看見團團和圓圓啦。

    安然借到車,準備找母親跟她一起去,這年代沒有兒童座椅,把孩子一個人放後排她不放心。可找了一圈,居然沒找著人。

    “鐵蛋,你姥呢?”

    “不知道。”

    倒是小棗兒聽見,用細苗苗的聲音說:“我看見,在商店門口。”

    安然心說她媽這半年是咋回事,他們兩口子上班的時候她倒是對貓蛋寸步不離,可等他們下班,她就一聲不吭找不見人了。安然知道老人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社交,倒不是說要怎麼樣,只是覺著跟以前很不一樣……反常得很。

    她一路順著巷子找,找到街角百貨商店門口,也沒見著人,回身看見小白樓忽然靈機一動,她媽不會是去陽三棉了吧?不怪她多想,包淑英確實是性子太軟了,心裡那種“女人要從一而終”的觀念根深蒂固,雖然安容和拋棄了她,可她對安容和可是毫無怨言哪。

    別是安容和現在看她漂亮起來,稍微給點好臉色,她又上當了吧?

    想到這個可能,安然就火冒三丈,要真這樣她非讓安容和脫層皮不可,王八蛋!

    結果剛走到陽三棉大門口,還沒進去呢,就聽見包淑英的聲音:“下次你別來找我了,省得讓人看見不好。”

    對方沒說話,安然更加篤定就是安容和,這王八蛋還有臉上大院找母親去?他哪來的自信母親還會拿正眼看他?怎麼著,拋棄的時候毫不留情,沒想過她一個女人家帶著六歲的孩子無處可去,現在後悔了嗎?

    可去他的吧!想吃回頭草,也不問問她同不同意。

    “哎呀然然,你怎麼也來了?”包淑英很快轉出來,被她嚇了一跳。

    什麼叫“也”,安然臉色不好,往院子裡頭看,“

    他人呢?”

    “走……走了,我……你別生氣啊然然。”包淑英手足無措,她還是穿著去年夏天做的的確良裙子,但人比去年豐潤了一點,臉頰有了點肉,皮膚也白了不少,雖然這年紀難免有斑點,但還是比一般農村婦女漂亮得多。

    許紅梅雖然在城裡養尊處優,可最近幾年真的是心力交瘁,安雅不省心,一會兒搞這個一會兒弄那個的,她要在後面擦屁股。安容和又是個啥也不管的,每天回家得有乾淨屋子,可口飯菜,熨帖整齊的襯衣,鋥亮的皮鞋……試問,哪一樣不是她這工會主席在操持?可以說,以前小保姆安然乾的活現在全在她肩上,人不老得快才怪呢!

    這不,正想著,許紅梅就從陽三棉大院裡出來了,“然然,這是……咦,包……包姐?”

    她難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這個清瘦苗條的女人居然是包淑英?!她不是又黑又土,身上總是臭烘烘黑漆漆的嗎?她不是在村裡種地當老黃牛的嗎?怎麼就……五官還是那樣的五官,可氣質真的變了很多。

    竟然好看到她也分不清是衣服襯人,還是人顯衣服。

    “許阿姨買菜呢?”安然看著她略皺的襯衣,“阿姨最近臉色怎麼這麼蠟黃,跟老了十幾歲似的,是不是沒睡好啊?”

    徐紅梅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頰,真的那麼黃嗎?她不是才擦了雪花膏嗎?可看著對面光彩照人的包淑英,她的皮膚雖然有斑,可她臉頰紅潤,是中年女人睡眠好、心情好、吃得好才能有的表現。

    她到現在還沒把侄子弄進陽三棉,就因為孃家嫂子不願塞錢,安容和就一直拖著,她在中間做夾心餅乾實在受不了了,打定主意要實在不行只能她拿出自己的私房錢給侄子買個工作了。反正到時候安容和把收到的買官錢交給她,不就又變成她的錢了嗎?

    “對了許阿姨,你說我爸最近遇到啥好事了呀,怎麼這麼春風得意呢?”安容和想要回頭招惹母親,她就讓他後院起火先,燒得他沒心思禍害人。

    果然,許紅梅臉色一變,哼,老東西對著她愁眉苦臉一個勁說不塞錢辦不了,揹著她就

    是春風得意,說不定是有什麼貓膩呢!還是那句話,小三最怕的除了容顏衰老就是小四小五,而安然戳的都是她的肺管子。

    安然肯定不可能這麼輕易饒過他們,還得再燒把火,“哦對了,聽說阿姨想把您家侄子安排進廠裡,應該都辦好了吧,咋沒見人呢?我看你們楊副廠長家外甥女都來上了一個月班了。”那也是安排進去的關係戶。

    看吧,許紅梅的怒火瞬間被她點燃,一句話不說,“哐哐哐”踩著皮鞋折回家裡去了,買菜?吃菜那老東西配嗎他?吃屎還差不多!怪不得總是推三阻四,一會兒說廠裡管得嚴,一會兒又說要塞錢才好辦,哪裡來這麼多借口,分明就是看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