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十八 作品

38、038

    十一月的天, 那叫一個冷,可安然一家五口的心,卻是火熱的。她上次存的兩千五, 加上這幾個月兩口子的工資每月都能結餘一點, 再加上宋致遠靠“厚顏無恥”要來的三千塊,小六千塊錢在這年代可是個大數目,能幹很多事了。

    但她最想幹的就是蓋房子,趁著廠裡批的地皮還沒被其他人染指,她現在就想把蓋房子的事定下來。

    當然, 人宋致遠比她還急呢, 第二天實地考察過地皮後,晚上就熬夜給她出了個設計圖紙。房子設計的是三層帶屋頂露臺,佔地面積是一百二十平, 前後還能剩個五十平左右的小花園,就這樣的地皮要是放幾十年後怎麼說也得值個幾十萬,五十年後那就是上千萬,哪怕是現在那也是好幾千的。

    足以想見, 市委為了留住他,下了血本的。

    對於宋大工程師第一次給孩子謀福利的做法, 安然必須鼓勵, 希望他再接再厲,“行, 但我覺得屋頂露臺沒必要,不如改成每間房帶一個大陽臺,種花種草也行,貓蛋玩耍也行。”她指著圖紙說,城裡蓋的別墅其實沒農村自建的實用, 她做阿飄的時候就挺羨慕農村自建房的。

    宋致遠挑眉,他之所以設計露臺,是因為小白樓有。

    “日子是咱們自己過的,不用比著別人來。”安然知道做設計的都有很強的原創意識,他有這個想法,完全是因為考慮到她的感受。

    算是他第一次有個丈夫樣吧,也不枉她替他的工作操碎了心。

    不過,現在是冬天,開工動土難度大,水泥冷固耗時長,打的地基也不一定牢固,出於對後續房屋的安全考慮,小兩口商量了兩天,還是決定暫時按兵不動,等過完這個冬天再動土,到時候新房子可以晾曬一整個夏天,對孩子身體也沒壞處。

    安然知道,眼紅他們的人絕對不會少,那麼大塊宅基地,多少人眼巴巴盯著呢。可她是怕人眼紅就不幹的人嗎?她就是想過好日子,就是想讓小貓蛋在蜜罐子裡頭泡著

    長大,有想法嗎?不服嗎?

    最好給我憋著!

    “小安啊,你別跟她們計較,她們那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故意噁心人呢。”倆人去買菜,趙銀花還得安慰安慰她的好朋友。

    “嗯我知道,私底下愛怎麼說那是她們自由,但到了我跟前,只能憋著。”

    以原工會主席老楊的家屬為首的一群“官太太”們,最近可是把安然恨上了,這不,路上遇見以前還給個笑臉的,現在人咚咚咚鼻孔朝天的過去了。

    “呸!瞧那樣兒,她們一家人住兩套房的時候咋不說?領導幹部就能搞特別待遇,就能高咱們普通工人一等?”趙銀花憤憤不平,可也只敢背後說說,見了面還不是得笑臉相迎?

    大院的鄰里關係,就是這麼“複雜”。

    安然能對她們回以冷眼,那是她有底氣,她的丈夫也是領導班子的一員,可趙銀花就不一樣了,有氣也只能憋著。

    “對了小安,你看她們這是去哪兒?我咋看著像黑市啊。”這幾個“官太太”也經常買東買西,可人家男人能弄到各種票,逛的都是百貨商店,不像她倆的男人當甩手掌櫃,才不管家裡缺啥票。

    安然倒是對她們的行蹤不感興趣,她現在想買幾斤豬板油,冬天吃清油不耐餓,一泡尿肚子裡就空空如也,要是能熬點豬油,那就能好很多。

    “走,咱也看看去。”

    她們也不跟太近,就遠遠的離著七八百米,一直跟到黑市附近,眼看著她們進去一會兒,她倆才慢悠悠的進去。最近因為形勢又緊了起來,黑市也沒以前興旺了,只偶爾有幾個穿軍大衣的倒爺,見人就過來問“要線衣嗎”“要棉花嗎”。

    東西是好東西,可趙銀花沒錢啊,她家四個娃沒一個有線衣穿的,小棗兒運氣好,常跟小貓蛋玩兒,安然看她可憐,凍得抖抖索索的,就把小貓蛋穿舊的兩件棉衣送她。

    可就是這兩件舊棉衣,還讓院子裡的婦女們羨慕壞了,劉寶英有意無意就對著安然念她家小老三也沒棉衣穿,可鐵蛋費衣服,剛好夠

    穿,總不能把鐵蛋還在穿的衣服送她家吧?

    安然沒這麼大方,鐵蛋更沒。

    為這事,劉寶英還不高興呢。

    “我知道咱們小棗兒得了貓蛋的衣服,讓你難做人,寶英有想法也是正常的,你別跟她見怪。”

    “嗯,我知道。”安然倒是沒把這些事放心上,反正小貓蛋不會有弟弟妹妹,她的舊衣服除了送人難道還能留著當傳家寶不成?要是寶英家的小老三再小點,能穿的話,她肯定一家分一件。

    問題是那孩子比貓蛋還大呢,她怎麼送?

    正說著,就見那倆女人出來,安然趕緊“噓”一聲,示意銀花別說話。她們剛才進去可是空著手,現在出來手裡卻每人多了一個花瓶。

    安然定睛一看,喲,一對青花獅子繡球雙耳花瓶,不難看出,材質應該不差,不然倆人怎麼可能笑得見牙不見眼呢?

    “小安我咋覺著這倆瓶子眼熟呢?”趙銀花眯著眼睛看了半天,又追出去看了幾眼,還是沒想起來。

    安然好笑,“這種獅子繡球的雙耳花瓶應該不少,全華國少說也有幾萬只,你咋認得出來?快別去了,這麼冷。”

    “你沒看見王光美抱著那隻,底部有個“人”字型的裂紋,她剛上自行車的時候我看見了,絕對沒錯。”她一拍腦門,“我想起來了,我見過的。”

    “誰的東西?”

    “那人我不認識,但我二姨認識。”

    原來,她二姨不僅在廠裡打掃衛生,還在市委大院給人當半天保姆,說保姆也不是住家保姆,而是類似於後世的鐘點工,每週一、三、五的下午六點過去給人打掃一下衛生就行,聽說每個月能掙十塊錢。

    有時候她嫌累,或者家裡有事的時候,趙銀花就替她去,掙點零花錢補貼家用。

    而那戶人家,她聽二姨說是市委的一個什麼書記,單位是拖拉機廠,因為身體殘疾,市裡照顧他,把他安排住進市委大院。銀花自個兒倒是一次也沒見過主家長啥樣,“我只知道他書房裡,那一整面牆都是書,許多舊書呢,黑黃黑黃的,有些書頁都壞

    了還在看,一看就跟你家小宋一樣是文化人。”

    安然笑笑,“這有啥好羨慕的,你沒看越是文化人越清貧,都開始賣擺件了嗎?”

    趙銀花一想也是,這年頭啊,從上到下都流行一句話——“知識越多越反動,越沒文化越革命。【1】”

    說著,倆人走進自由市場,安然去平時賣豬肉的地方發現居然沒來,看來最近確實風聲很緊。趙銀花還是好奇,找到那個姓劉的小瘦猴倒爺問剛才那倆婦女的花瓶哪兒買的,她說她也想要。

    “得了吧姐,那對花瓶可不是咱們普通人家擺得起的。”小瘦猴搓了搓手,哈口熱氣,冷得直跺腳,“聽說是清代的。”

    安然也愣了,清代的?那可是古董啊!再放幾十年說不定價值翻倍呢!

    小瘦猴見她雙眼冒光,“噗嗤”就笑了,“要早知道你們喜歡,我昨兒就收下來,轉手今兒就能高價賣給你們。”

    原來,這對花瓶是兩名紅.小.將帶來處理的“贓物”,一連來了好幾天沒出得了手,昨兒才以四十塊的價格出給一個倒爺,倒爺剛剛就以五十塊賣出去了。

    手裡摟一夜淨賺十塊錢,這買賣也太好做了吧!

    安然心裡感慨,趙銀花卻奇怪地問:“啥紅.小.將?他們從哪兒來的?”可別是偷的吧,她上個月替二姨去打掃衛生的時候,花瓶可是還好端端在那兒擺著呢。

    那家人看起來也不像日子過不下去要賣擺件的樣子啊。

    小瘦猴嗤笑:“他們會偷?那都是明搶好嗎?”他私下裡一看,發現沒人注意這邊,才小聲說,“聽說最近市委大院裡有個書記犯事兒,被下放向陽農場了,鬥天會的人帶頭進去抄.家,其實就是去搶東西的。”

    安然怔了怔,鬥天會,有段時間沒出現在公眾視線裡了。

    “鬥天會你們都知道吧?他們會長我見過,昨兒來賣花瓶的就是他親信,不會錯。”要是別人,小瘦猴肯定不會說這麼多,可安然和趙銀花,那是經常來買東西的,他對安然也挺有好感,這小女同志人品不錯。

    趙銀花再八卦,

    也不敢打聽這些,趕緊拉著安然就走,一路走還一路“阿彌陀佛”,“上個月都還好好的大領導,咋說下放就下放了啊。”

    公認的去向陽農場還算好的,很大概率等他“反省清楚”後會再回原職,要是去了勞改農場或者生產隊,那才叫難以翻身,除非等革命結束平反,不然就別想回來了。安然印象裡能從下放地方全身而退的也就只有市拖拉機廠的書記,聽說只到農場待了兩天,第三天下午人就回單位了。

    而且這位書記還是個獨臂戰士,解放石蘭時吹衝鋒號的,十六歲就被炸斷一隻手,後來成為陽城市有名的“獨臂書記”,很受人愛戴和敬重。改開後帶領著市拖拉機廠,成為第一批造汽車的企業,甚至後來把國營拖拉機廠做成了赫赫有名的“陽城汽車集團”,專門製造大卡車、重型卡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