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十八 作品

34、034

    “包文籃你姨呢?”劉寶英站在樓底下, 仰著腦袋問正被安然逼著坐在窗前寫作業的鐵蛋,他容易嗎他,屁股都快坐出瘡來了。

    安然實在是頭大, 她沒想到上輩子成績優異的鐵蛋現在居然是個學渣, 漢語拼音一教就會一寫就廢,數學題倒是都會,可就是粗心, 總要犯點小錯,安然真想揪著他耳朵問問:你還是當初那個賊精的小鐵蛋嗎?當初在小海燕那是多麼謹慎, 多麼會謀算的孩子啊, 才來幾個月就成馬大哈, 這城裡生活是有毒嗎請問?

    “在呢, 咋啦?”

    “安然快下來, 提上籃子和網兜,咱們走。”劉寶英儘管已經壓低了嗓音, 可這宿舍樓實在是不隔音啊, “哐當哐當”開了好幾個窗戶,“寶英有啥好事兒?”

    這劉寶英, 雖然沒工作,可有項特殊技能——總是能第一時間知道哪兒有便宜可撿。

    跟著她,沒錯。院裡沒事幹的家庭婦女們, 紛紛提上網兜追出來, 安然自然也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把貓蛋扔給她姥姥, “包文籃同學,現在是早上八點十分,等我兩個小時以後回來你作業要是還沒寫完, 中飯就不用吃了。”

    鐵蛋吐了吐舌頭,“那你讓妹別來打擾我。”

    小貓蛋也學著他吐吐舌頭:“媽媽,打打。”

    “小壞蛋,哥哥寫作業的時候不許打擾,不然媽媽連你一起打打,聽見沒?”

    “乖乖。”

    安然笑哈哈,她閨女真是一天比一天聰明,才一週歲就能實現跟她簡單對話了,這樣的孩子上哪兒找去啊?反正她活了兩輩子也沒見過。

    不過,走了一段安然才發現,“銀花姐沒來?”她可是很熱衷於這種事的,今兒又是歇班,不來才怪呢。

    劉寶英忙著帶路,住旁邊的曹家媳婦說:“趙銀花這幾天煩著呢,她家老大跟東邊機械廠的,還有向陽農場的幾個男娃娃鬥氣,打傷了人,正忙著給人湊醫藥費呢。”

    大華是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跟鐵蛋這一批玩不到一處去,整天就跟別的廠的子弟打得火熱,誰知

    道他還跟人搞起了小團伙,他們打架斗的是氣,家長們傷的可是財,把人打住院了輕則付醫藥費營養費,重則被公安抓走拘留,以後一輩子可就毀了。

    “對方家長就拿準了這點,要趙銀花賠錢呢。”曹家媳婦咂吧咂吧嘴,真是獅子大開口啊,“讓賠五十塊哩,要我這孩子我就不要了,誰家愛要誰領去,晦氣。”

    安然對大華這孩子沒啥印象,因為他不經常在大院裡溜達,偶爾回來也是匆匆一過。但平時沒少聽銀花抱怨,說他性格衝動,闖了好幾次禍。

    這樣的年輕人你跟他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得讓他吃點苦頭才行,所以也沒放心上,尋思著過幾天問問看,要實在湊不出錢來,她這裡可以拿點。

    出了大院左轉,順著大道一路走到頭,再左轉,“寶英你咋帶咱們來黑市了?”

    這兒東西齊是齊,多也多,問題是比百貨商店貴啊,只有一個男人養家的婦女們,就只能過過眼癮,心說回去經過國營菜市場門口倒是可以撿點菜葉子,那個不要錢。

    安然也奇怪,劉寶英平時是能把一分錢掰成三瓣花的持家婦女,怎麼帶大家上黑市買東西?

    “噓,大家別出聲,跟我來,保準讓你們不吃虧。”劉寶英很得意,領著大傢伙穿過自由市場後的空地,鑽進一片低矮老舊的廠房裡。這裡曾經是個被日本人佔領的鏈條廠,抗日戰爭勝利後又被國.軍佔領,逐漸荒廢得不成樣子,現在已經徹底成為廢墟,能賣錢的廢銅爛鐵都被人撬光了,只剩一片破房子。

    七彎八拐,劉寶英把她們帶到一間還有門的房間前,只見她輕輕敲了敲門,小聲叫了兩聲“小劉”,門“咯吱”一開,露出一個瘦條條,黃嘰嘰的男同志。

    “來了?”

    “來了,這是咱們一個大院的,快把你的好東西拿出來給大傢伙看看。”

    安然覺著這小夥子有點點眼熟,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來在哪兒見過。

    小瘦猴倒是一眼就認出她:“嘿這大妹子,上次買的圍巾還滿意嗎?”畢竟,這麼漂亮的女同志他想忘也忘

    不了啊。

    安然一頓,原來是他。

    年前她給貓蛋姥姥買過一塊藏青色羊毛圍巾,就是找他買的。

    “你這次又有啥好東西?”

    劉寶英愣了,“安然你們認識?”語氣裡有她自個兒都沒察覺的沮喪,人安然同志漂亮就是好啊,走哪兒都能刷臉,不像她,買了多少次東西才跟小瘦猴把關係維持住,這次答應多帶幾個人過來,別人每買一塊錢東西答應給她一毛錢的中間費。

    安然可不知道她熱心的帶大家過來還有這點門道,她的眼睛已經被屋子裡的東西吸引了:那是堆成小山樣的勞保手套!

    其他人也被這麼多手套給驚呆了,一個個張著嘴巴問:“你要賣的是手套?”

    “這也太多了吧,得上千雙吧!”

    小瘦猴撓了撓後腦勺:“也不多,剛好一千一百二十六雙,純棉紗線的,你們要嗎?”

    勞保手套二分廠平時也有發,可那都是有數的,三個月一雙,男人們戴破了,把手磨破了,才能熬到下個季度發新的,也沒多餘的拿回家給她們用,哪個婦女不喜歡?

    “你賣多錢一雙?”

    小瘦猴眼珠子滴溜轉:“這得看你們要多少。”

    劉寶英直接說:“每人十雙,你說吧多少。”

    其他人連忙否認:“要不了十雙要不了。”哪有那麼多錢花呢。

    小瘦猴可就不怎麼高興了,不過他臉上不表現出來,只是說:“要零賣的話,就五角錢一雙,十雙及以上則是四角五分。”

    大家有猶豫了,五角錢對於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婦女們來說,可是不小的數目,它能買兩斤玉米麵,能買好幾個雞蛋,還能給孩子買幾隻鉛筆幾個作業本。

    劉寶英急了,她可是費了老大力氣才把人帶來的,要是誰都不買她不就白忙活了嗎?說來說去,也就是為了掙幾毛錢,給男人減輕點負擔,也能給孩子買根冰棍兒吃。鐵蛋的小書包,貓蛋的小裙子,包淑英的的確良裙子,她不喜歡嗎?

    喜歡得都快瘋了!

    可她手裡沒有一分錢啊。

    “安然你快勸勸大家,這麼好的手

    套咱們難得遇上,買幾雙回家,男人的破了還能替換一下,咱們自個兒也能用不是?”

    安然看她很著急,再聯想她自進門到現在的積極主動,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也樂得幫她一把:“小劉倒爺是吧,咱們旁邊就是陽三棉,紡織品這一塊你可沒我熟,就這樣的棉紗線手套,線頭還露外面,有些地方都脫線了,一看就是生產線上淘汰下來的,給你四角一雙頂破天了。”

    小瘦猴氣得一蹦三尺高:“可別再說了大妹子,你知道就行了。”上次的圍巾也是,他賣了那麼長時間,忽悠了那麼多人,唯獨栽她手裡。

    可要說栽吧也不至於,因為她沒明搶,也不是不給錢,只是在他成本價的基礎上多給了一點點,讓他賺得不多而已。

    他有點怕這個小女同志,總感覺她能把他看透。“成,四角就四角,要多少快來挑。”

    婦女們摩拳擦掌,女人買東西有個通病,要是一分不少她們還真不一定會買,可要是一旦有折扣,那哪怕是不在計劃內,也得買!

    誰知安然卻又搖頭:“我說的是零賣,如果十雙及以上,那就每雙三角八分,怎麼樣?”

    小瘦猴本來差點氣得跳起來,可一聽三角八分,也就是少了兩分錢,其實還是有賺頭的,薄利多銷算下來,賺得也不少。他忽然發現,這個大妹子說話挺有技巧啊,每次貌似是砍價,可每次都留了餘地,都讓他有賺頭。

    她是不懂嗎?

    不,她很懂,可還願意給他留點賺頭,說明人品是真不錯。

    一下就砍下來一角錢,夠買兩根冰棍兒給孩子甜甜嘴的,婦女同志們那個高興喲,三兩個拼在一起買十五雙,拿下批發價,然後再各家要多少分開,算下來每人便宜了好幾角錢。

    買的人高興,賣的人也高興,而中間人劉寶英也賺了一塊多錢,這趟黑市之行相當愉快。就連一直不怎麼說話的邱雪梅,也一口氣買了三十雙。

    其他人走在前面,安然跟她走後面,小聲問:“你咋買那麼多?”也沒

    跟誰拼著買。

    邱雪梅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很喜歡這個雷厲風行的工會幹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工會出了個“工農大團結”的活動後,張得勝四個多月沒回家,也沒打她了。

    總覺著是她幫了她呢。

    於是小聲說:“趁著天氣熱,我想給孩子織件毛衣,也不著急,慢慢的一天織幾針,到冬天就能穿了。”

    哪怕是現在八月份,她們沒票也買不到毛線,冬天孩子穿不起壯棉花的衣服,能有件毛衣穿也很不錯。

    問題是,“你怎麼織?”

    邱雪梅害羞的笑笑,“我把手套拆了,棉紗線就能織。”

    安然心頭一怔,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家小老三喜歡紅色,過幾天我想去鄉下挖點茜草根回來給他染色。”

    安然沒想到,邱雪梅一聲不吭的,居然是個心靈手巧的好同志,於是又當閒聊似的,問她跟誰學的染色,染過哪些顏色,效果怎麼樣。她上輩子開成衣店的時候,染料已經很豐富了,都是紡織廠染印好才送來,這是第一次聽說非工業的,純天然的染色方法。

    遂蠢蠢欲動的說:“這樣吧,你哪天要去的話,叫我,我也跟著去學習學習。”

    邱雪梅簡直受寵若驚,安然同志那可是整個大院的風雲人物,居然願意跟她去挖野草,一時居然說不出話,只結結巴巴的跟她屁股後頭。

    說來也怪,二分廠大院裡住了那麼多人家,除了剛結婚的,或者孩子已經成年的,其他十四歲以下的兒童裡,男童佔了百分之八十多,女童數來數去就八個,委實少得可憐。

    趙銀花家三個兒子,劉寶英家三個兒子,就連邱雪梅這兒也是三個兒子……這麼多半大小子,一個月光靠他們爸爸那點工資和糧票,連肚子都吃不飽,別說想穿啥新衣服,不露屁股就算殷實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