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十八 作品

31、031

    以前啊,隊上的事雖然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可至少姜書記很和善,除非原則性問題不然都不會跟他爭,他再隨便何家人裡頭挑撥兩句,姜家人這兒點點火,不成的事也讓他辦成了。可最近幾個月他發現,姜書記變了。

    再也不是啥都好說的老好人了,還有那陳大娘,仗著自個兒打過鬼子,動不動就用語錄用最高指示壓人。他現在是背語錄又背不過人家,說的話姜家人又不聽,何家人看撈不著好處,也不像以前一樣聽他挑撥了……他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牛蛋跟著他進屋,何家一大家子人鳥都不鳥他,他看來看去只看見何寶花是認識的,還有點面善,因為以前他爸常帶他去何寶花家拜年,每次去都提著雞啊鴨的,她對他也特好,還給他泡糖水喝呢。

    於是,孩子腆著臉上前,甜甜的叫了聲:“姑姑,我給你當兒子吧!”

    何寶花嚇一跳,捂著鼻子,“邊兒去,誰要你小流.氓。”

    “我不是流.氓,我爸才是,我沒欺負人。”

    “壞種,滾一邊兒去。”何老婆子給他屁股上狠狠的踢了一腳,只覺晦氣死了,好好的說開心事兒呢,他非要來湊臉,一點眼色也沒有。

    牛蛋本來就只跟鐵蛋一樣的年紀,這半年來又餓得皮包骨頭的,哪裡耐得住她大馬腳,直接就飛出去兩米。疼得骨頭縫都裂了,或者是斷了,可他也不敢哭,鐵蛋告訴他不能哭,哭沒用,有那哭的工夫,說不定出去挖點啥

    吃一吃,肚子就吃飽了。

    他現在在隊上真是沒地方去了,爺爺奶奶叔伯們不管他,何家人也拿他當瘟神,姜家那邊除了姜書記總給他吃的,其他人家他也不好意思去。因為他爸可是把姜德寶的傻閨女給欺負死的大流.氓啊,姜家人看見他恨不得吃了他的肉,他才不敢去呢。

    此時真是分外想念他的好朋友鐵蛋,要是他在,他就能去他們家吃頓飽飯。安阿姨雖然兇巴巴的,可從來不讓他吃餿的東西,每次他們吃啥他有啥,還每次都跟鐵蛋的一樣多,茴香雞蛋餅,西紅柿雞蛋麵,韭菜油炸餡兒的餃子……要真讓他挑個人當媽,他肯定挑她。

    這不,正想著,忽然聽見他二爺提到“安然”兩個字,他靈機一動,趁著大家沒注意,縮桌子底下,支楞起耳朵。

    “你真給安然的男人貼大字報了?!”這是何隊長難以置信的聲音,驚喜得都帶顫音了。

    “哎喲瞧爸說的啥,我親自去貼的還會有假?貼了十多張呢,她們撕了我又貼,她們堵家屬區我就去廠區貼,今晚我還說,天黑前我要趕不回去就讓老二去貼,咱們得再接再厲,把她男人的名聲徹底搞臭!”

    牛蛋記得,這把聲音是那個胖女人,她說的“老二”估計就是金蛋的二爸。

    何隊長拍著腿稱讚:“好啊老二家的,這招實在是高,她惹咱們,咱們拿她沒辦法,那就整她男人,哼,不是文化人當廠長嗎,廠長也怕大字報!我要讓他們今後在城裡抬不起頭來!”

    就連老婆子也跟著“好好好”的說,“對,你們小兩口就得換著去,大字報不能斷,今晚還得多貼幾張,越難聽越好。”

    “媽你就放心吧,我都寫好了,老二今晚沒事,說好的他會去貼,氣死那個安然。”她話鋒一轉,“爸媽你們知道這個辦法是誰教的嗎?”

    大家看她眼神,“莫非是寶花?”

    何寶花謙虛的點點頭。

    “哎喲咱們家寶花啊,可是女人中的穆桂英喲,能想到這樣的好辦法!咱們先去貼半個月,再給市革委會寫舉報信,我就不信他們不去查安然和她男人,誰屁股底下沒點屎啊,到時候肯定能找出他們

    的錯。”

    何寶花謙虛的說:“是啊,我也是跟我公爹學的,他們在城裡鬥文化人都用這個辦法,文化人愛面子,好使得很。”這叫啥,家學淵源。

    “跟著你公爹學,果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何隊長豎起大拇指,“要是咱們也能有他的本事就好咯,哪還用在家種地啊,想當個領導官兒都可以,又有工資拿,又威風。”

    誰知何寶花卻嘆口氣,“害,再威風又能怎麼著,還不是得給人退位讓賢。”原來啊,自從司旺八被扣在這兒開荒後,飯店“群龍無首”,她婆婆不知道受什麼高人指點,居然把兒子小黃給安排進了飯店,頂他後爸的職。

    司旺八以前本來就不得人心,又好吃懶做,現在忽然去了個能幹的,見誰都先笑三分的領導,職工們更喜歡誰,不言而喻。

    “你嘆啥氣呢,你男人有工作不比你公爹有工作強嗎?公爹再好,那也不是親的。”金蛋媽是個直腸子,話一出口,就讓她婆婆啐了一口。

    “我家那口子頂個屁用喲,他心裡就只有他老孃,每個月工資一分不剩全交給他媽,我一分摸不著,連孩子病了都得找婆婆伸手,真他孃的憋屈。”

    黃老太太是什麼人,沒接觸過的單純以為她就是個貪花好色的老女人,老不正經的騷.貨,可真正厲害之處只有生活在她手底下的人知道。

    尤其何寶花,那叫一個苦不堪言:以前剛嫁過去,說給安排個工作吧,婆婆說先生孩子。後來孩子生了,卻是個女兒,說還是得有兒子才有根。現在兒子女兒都有了,可一說給安排個工作吧,又說孩子不能沒人照顧。橫豎就是想把她拴家裡唄,那她就哪兒也不去,只管要錢帶孩子。

    幾個人又把安然給罵了一頓,彷彿她就是十惡不赦的壞蛋,破壞了他們好端端的小海燕生態,搞壞了他們的名聲。

    何隊長咬牙切齒的說:“那個老絕後,我看他以後還怎麼跟我作對。”

    他們罵的”老絕後”就是姜書記。他們老兩口現在無兒無女,確實在農村人眼裡就是絕了後的可憐人。

    嚴格來說,他們並非一開始就這樣,其實還是有過孩子的,只

    不過大兒子才六歲的時候病死了,小兒子後來在紅星海子裡淹死了,兩個兒子死的時候年紀都不大,沒能給他們留個後。

    但姜書記之所以在村裡德高望重,社員們佩服他們的點就在於,這樣不幸的事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沒有怨天尤人一蹶不振,更沒有破罐破摔報復社會,人老兩口該當書記當書記,該上工照樣上工……甚至,安然來了這麼長時間,都不知道他倆居然沒孩子。

    ***

    安然這趟回來,趕在陳大娘看見之前直奔姜書記家,怕她又來拖他們上家裡吃飯。

    姜書記嘛,因為共事過一段時間,安然欽佩他的人品,把他當長輩尊敬,吃頓飯她也不會不好意思,反正她們也不是空著手來的。

    果然,老爺子看見她們非常高興,忙著讓老伴兒趕緊給蒸米飯,他們桌上正在吃的是幾個硬邦邦的玉米饃,熱情得真是拉都拉不住。

    安然也不知道他們喜歡吃啥,就只給買了兩罐老年奶粉和五斤旱菸,“叔和嬸子你們別客氣,我跟我媽沒孃家,是把你們這兒當孃家的。”

    老兩口笑得見牙不見眼,“好好好,那我們可就不客氣咯!”

    小貓蛋也很喜歡這兩位老爺爺老奶奶,他們一張手,她就“咿咿呀呀”叫著想撲過去。“貓蛋長得可真快,走的時候才七八個月吧,現在都快會走路了。”

    “可不是,現在不愛讓人抱著坐,得自個兒扶著板凳站起來,要麼就得站在我膝蓋上,又蹦又跳。”

    “能長是好事兒,這也快週歲了,斷奶了吧?”

    “她媽給斷了,要我的意思是斷早了,現在條件比咱們那時候好多了,就是吃到三四歲,五六歲也沒啥。”

    安然:“……”滿頭黑線。

    她在村裡確實也見過,五六歲的孩子哭著跑到地裡去掀媽媽衣服,要奶吃,她看著都怪不好意思的。

    正說著,門口忽然露出個黑梭梭的小腦袋,鐵蛋眼尖,高興壞了:“牛蛋,姨,是牛蛋!”

    姜書記忙叫他進來:“怎麼,今兒那邊又欠你柴錢了?你這孩子就是不會聽話,給誰家打不好偏給他家。

    ”說著,讓他洗手,遞過去兩個結結實實的玉米饃饃。

    牛蛋狼吞虎嚥幾嘴下肚,噎得老鵝似的,“嘎嘎嘎”打了好幾鳴才能說出句整話:“我就想多賺我二爺的饃,誰知道他這麼摳門。”

    安然實在拿這個憨而不自知的牛蛋沒辦法,“你啊,別想著從他身上找好處,把自個兒肚子填飽吧先。”

    “嘿嘿,安阿姨你們回來真好,我可想死你們啦。”兩個男娃娃,很快勾肩搭背去了。

    不過,準備出門之前,他又回過頭來:“姜爺爺,他們罵你是‘老絕後’呢,你要是收了我當孫子,我以後就給你摔盆怎麼樣?”老人死後,要有後人摔盆。

    安然怔了怔,心說原來姜書記家是沒後人的啊。難怪她以前記工的時候他們家只有老兩口,她還以為他們子女是在城裡工作的呢。不過,在血脈後代比山重的農村,他們還能過得如此灑脫,實在是令人欽佩。

    “安阿姨,他們還說了你的壞話,我也聽到了,你要是給我點好吃的我就全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