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十八 作品

21、021

    所有婦女, 規規矩矩坐在臺下,上工的喇叭一響,一位精神抖擻的中年人, 穿著白大褂就上臺了。

    當然,這種時候可輪不到安然說話, 聽說來的是縣醫院有名的陳六福, 何隊長比吃屎的狗還激動, 自個兒先把一雙大手給握上了:陳大夫您好您好, 我是小海燕生產隊隊長, 您親自大駕光臨, 有失遠迎。哎安會計工作不到位,應該提前告訴我們的, 我們好去接您。”

    “您估計已經記不得我了, 我家兒媳婦, 在肉聯廠上班那個陳小玉就是您給看的病, 以前啊結婚都好幾年了一直懷不……”

    可惜, 陳六福還真不吃這一套,人家靠專業技能在縣裡都能橫著走的人呀。“廢話咱不說了,安會計,要聽課的就是這些婦女嗎?”

    “是的, 目前一共53人, 可以開始了嗎?”

    陳六福挽挽袖子, 上臺開講。中醫很多都是身心疾病,看病看得好的大夫一般語言溝通能力都不差,更何況面對的只是一群大字不識的婦女。沒必要引經據典,只需要簡單粗暴地灌輸避孕節育的觀念就行。

    當然,在這之前, 他得先跟大家打預防針,說明女人也是人,有七情六慾很正常。

    這話一出,鬨堂大笑,小媳婦們紅了臉。

    不過,他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她們,看得大傢伙都不好意思再笑了,他才非常嚴肅的來一句:“女同胞沒必要剋制自己的七情六慾,在炕上想怎麼來怎麼來,但關鍵是得想好炕上一次的後果,懷孕了,要不是不要?”

    “當然,也有不是兩口子的,生活作風嚴重有問題的女同志,她以為她只是偷偷來一次,結果卻中招了,怎麼辦呢?”

    所有人都眼巴巴看著他,雖然寥寥數語,卻已是鄉間最香豔的故事。

    “這樣的女同志有倆,一個是懷孕了,偷偷打孩子大出血死了。”

    “嗚呼……”也不知是誰說了句,其他人跟著嘆氣,但更多的則是鄙視,“活該!”

    “另一個呢,沒懷孕,但染病了。”

    大家低著頭不出聲,農村婦女對髒病這東西真是諱莫如深,哪怕平時有個婦科病也不敢看,生怕

    讓人誤會是不自重導致的髒病。

    “你們說,這倆人當初要是戴個保險套多好啊,至少不會丟了小命。”陳六福嘆口氣,“當然,最大的錯,還是她們生活作風不好,咱們應該用無產階級專政改造她們。”

    “對!改造她們!”

    陳六福抬手,制止了群情激奮的她們,“主席說過,知識的問題是一個科學的問題,來不得半點的虛偽和驕傲,絕對地需要的倒是其反面的誠實和謙遜的態度【1】。所以,接下來就由我給大家講一講,避孕的原理……”

    出乎安然意料的是,沒有吵鬧,沒有嬉笑,所有人都聽得十分認真……當然,一面是陳六福講得通俗易懂還很有趣,另一面嘛,總有人覺著他的話裡會藏著婦女們創收的玄機,一個字也不捨得錯過。

    於是,導致的結果就是,“安會計你們村的婦女真不錯,學習態度很好,非常好。”

    安然:“她們不僅學習熱情高漲,勞動的熱情更高漲。我聽說您最近病人很多,藥材需求量也大,您看這樣行不行,您給她們一個繼續向您學習的機會,她們還你一個聽你指揮的藥材供應合作社怎麼樣?”

    陳六福警惕地皺了皺眉毛:“我就說,你挖的坑肯定在哪兒等著我呢。”

    安然笑笑,知道老頭兒就是嘴苦心善,“在醫院裡您是大夫,在外頭您是商人,我的社員能給你帶來利益,您真的不考慮一下嗎?”在商言商,她做生意的時候就喜歡對方直接給出利益條件,而不是大談特談理想信仰和情懷,她又不是詩人。

    陳六福沉吟著不說話,安然順勢把他帶到鴨蛋家自留地邊上,“陳大夫您看看,這土質,是不是很適合種藥材?”

    因為這一帶日照充足,通風良好,土質微酸,二十年後,整個紅星縣成了石蘭省有名的中藥材產地,尤其這兒產的貝母,跟四川和浙江產的川貝浙貝齊名,被稱為石貝母。

    “確實不錯,貝母川芎和黃芪,都適合。”

    安然心頭一喜,看來真的有戲,指著身後的大山說:“您知道後頭是哪兒嗎?那就是紅星海子,以後一旦修通引水渠

    ,咱們村就不愁農業用水,哪怕白芷薄荷也能給你種出來。”

    “那你的意思是,我要啥,你們就能種啥?”

    “對。”安然頓了頓,見吊起他的胃口,才說:“不僅你要啥我們種啥,還能把同一批藥材裡最好的部分以最低的價格優先賣給你。”

    陳六福摸著下巴,他診所的藥材缺口很大,而且以後還會越來越大,總這麼三瓜倆棗的收購,也不是個事兒。況且,總是私底下收購,接觸的人多,保不準怕出問題。

    如果能有專門的只供他使用的藥材基地,那就可以打到量身定做的效果。最關鍵的是,他可以自己把控藥材的質量,這對療效至關重要。

    “可以是可以,但你打算怎麼個搞法,這可是投機倒把。”

    安然笑了:“現在是農業合作社,只要是種地就是農業,那我搞個農村藥材合作社,不就行了嗎?”

    “哦?具體說來聽聽。”

    安然於是把她的設想說了,其實就是以種植藥材為主的村民合作小組,誰能說它不是集體經濟呢?反正只要每年按時交公糧,該上工上工,工分照掙不誤,年底錢糧票照分不誤。

    陳六福是個很有想法,膽子也很大的人,一聽就覺著可行,很妙!想不到這麼年輕個女同志,還挺會動(鑽)腦(空)筋(子)。

    “只不過,我這邊藥材出欄能開到介紹信,您那邊能接收介紹信嗎?”

    “這個我想辦法。”既然要合作,那就得雙方都拿出點誠意來。

    接下來,他又往四周走了一圈,發現她還真沒說錯,這是一個種藥材的絕佳之地,於是倆人又轉回安然家,準備好好商量合作的事。

    包淑英眼巴巴在門上看著,這兩個小時的工夫裡,她已經聽了婦女們的反饋,說那個課挺有意思,都不叫它“不正經的課”了,一個個滿面春風,似乎效果還不錯?

    “媽還記得嗎,這位是陳大夫。”

    “大姐你好。”

    她侷促地擦了擦手,迅速地在陳六福遞過來的手上輕輕握了一下,像被蜜蜂蟄了似的火速放開,“小貓蛋找你哩。”

    安然只好讓她先招待著陳六福,自個兒趕緊進屋去。

    果然,小貓蛋臉蛋紅紅的,小嘴一撇一撇的,就是想哭了。

    “乖乖這是怎麼啦,媽媽回來了呀,肚肚餓了嗎?”可能是上次分離的後遺症,現在一旦超過倆小時看不見媽媽,她就會哭。

    小丫頭一頭扎進她懷裡,拱啊拱的,有勁兒的小手手已經撩起媽媽衣服,聞著味兒啦。在斷奶這事上,安然跟天底下大多數媽媽一樣,實在是狠不下心來,母乳只能給過個嘴癮,填飽肚子還是得靠一碗奶粉。

    招待合作伙伴,老太太提來三根臘排骨,用熱水洗乾淨,砍斷,和著酸蘿蔔絲一起熬,等熬出奶白色的湯後加點土豆粉條和青菜,就是一鍋香掉舌頭的酸蘿蔔臘排骨。陳六福一口氣喝了三碗湯,菜吃了大半,包淑英看他喜歡,把剩下的兩根也送他了。

    ***

    小海燕的五十多名婦女們並未失望,安會計說要創收,還真給她們想出創收的法子來了,而且還丟下一句話——“藥材你們儘管按計劃種,種出多少我都能給你們賣出去。”

    其他人還在猶豫,啥叫“按計劃”?陳大娘第一個贊成,“好,別的咱不說,這次我聽你的。”

    “不過,藥材怎麼種?種哪些?咱們去哪兒買種子?怎麼個伺候法,安會計也得給我們個指導才成。”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這些,安然都已經計劃好了,不然她幹嘛大費周章又是動員又是請人的?不過,她不是專業的中藥學出身,只能給建議和意見,具體的實施方案和細則還是得靠陳六福那邊,而小海燕的婦女們,只管種就行。

    陳大娘第一個表態,鴨蛋媽第二個,接下來陸陸續續又有七八個也說可以試試。其他人則持觀望態度,因為捨不得拿自留地當試驗田做不確定的事,這也是人之常情。

    ***

    正月裡有個好處,就是地裡活不多,誰都不出門,一家子窩在屋裡,老太太手裡拿著一雙半個巴掌大的小鞋底在納呢,那結識的麻線穿在大底針上,只聽“chua chua chua”的,鞋底上就多了一個有一個短短的“1”形線條。

    家裡也沒多餘的碎布頭子,她給拆了一件舊衣服,用苦楝樹結的果

    熬成漿糊,一層筍葉一層漿糊再蓋一層衣服,不就鋪成鞋底了嗎?

    “咱們小貓蛋現在爬得可利索,不用多久應該就能學走路了,得趕緊給她做雙小鞋子。”

    可憐的小傢伙,出生到現在還沒穿過鞋子呢,再冷的天就是襪子裡壯棉花。老太太打算鞋底納好後再縫一雙小貓頭的鞋幫,顏色她都想好了,就要紅色的燈草絨。

    鐵蛋拉著她的小腳腳比劃,像是發現驚人的秘密:“姥,姨,我妹的腳好小呀!”

    “才這麼丟丟點,還沒我手大喲。”

    “她啥時候才能長大?明天會嗎?”他苦惱地撓了撓後腦勺,“不行就下個禮拜吧,下個禮拜就是龍抬頭啦,你可一定要長大喲。”

    母女倆大笑,剛出生時醜巴巴小猴子一隻,短短七個月時間就成了會鬧會笑的小丫頭,孩子愁生不愁長,說的就是這樣吧。

    接下來幾天,安然就兜著孩子,帶著鐵蛋天天往大隊部上班,她忙的時候放倆孩子一起玩,只要能看見媽媽孩子就很乖。說上班其實也沒啥事,因為種植計劃是早就做好的,她只負責撥糧種錢、肥料錢和牲口飼料錢就行。她倒是跟隊長和書記都提過劃點土地種植藥材的事兒,可倆人都不贊成。

    “莊稼才是老百姓的命,其它的那都是要在糧食有富餘的時候才能想。”一貫開明好說話的姜書記也拒絕了。

    “安會計最近是飄得很,一下查賬,一下又要種藥材,知道的說你城裡人五穀不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想領著咱們社員走資本主義道路呢。”

    安然翻個白眼:“何隊長這陰陽怪氣的毛病得改改,不然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老陰陽人吶。”

    陰陽人不就是太監嗎?何隊長氣得哼一聲,“你!”怎麼辦,懟又懟不過,罵又罵不過,他走人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