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93章 屠山月浮屠(十)

    “姨母你怎麼了。”

    “沒有。”

    她輕咳了一聲,“姨母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易琅笑了笑,“姨母你不用謝我,我之前對他過於殘酷,傷了姨母的心,如今,我想讓姨母你高興一些。而且他講《貞觀政要》裡的《惻隱》篇講得很好,我還想聽他講下一卷。”

    楊婉聽他說完,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

    “殿下以後,願意對他仁慈一些嗎?”

    易琅點頭,“他與我說過,‘刑罰殘酷,行用慎之。’我有記在心裡,只要他遵禮,守法度,我會對他仁慈。”

    楊婉聽完這一番話,心臟像被炭火遠遠地烘烤都一樣,起了一絲抓不住的暖意。

    張琮倒臺之後,歷史的細枝末節似乎都在改變,人心有了縫隙,開始生長出善意的縫中花。但歷史唯物主義告訴楊婉,即便具體的歷史會改變,但王朝的宿命不會改變。就好像人心中的情感會改變,但人心中的觀念不會改變一樣。

    然而,人心中的情感重要嗎?

    對於歷史研究來講,確實一點都不重要。

    因為它太容易改變,一點也不穩定,並沒有歸納總結的餘地和價值。

    可是,對於活在貞寧十四年的楊婉來說,那是她喜怒哀樂的根源,也是她真實活著的印證。

    那些與她關聯的人——易琅,寧妃,楊倫,張洛,白煥……

    這些人心中逐漸復甦的悲憫,給予鄧瑛的善意,分明映襯著她二十一世紀的人生。

    《鄧瑛傳》出版以後,究竟有沒有人為鄧瑛這個人流淚,楊婉已經看不見了。但是那並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的人心。這些人在乾冷的政治氛圍之中,准許楊婉為鄧瑛說出那句“不服。”而封建時代之後,那個寫《鄧瑛傳》的楊婉,不也正是在乾冷的史學氛圍中,為那個一直跪在寒雪地裡罪人,披一件寒衣,喊一聲“不服”嗎?

    既然如此,還怕什麼。

    鄧瑛一直都是鄧瑛。

    而楊婉也從來沒有改變過。

    **

    貞寧十四年一月初,學田案尚未審結,大明官場上卻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浙江巡鹽御使上本參禮部侍郎梁為本與倭寇勾結,開辦私鹽廠,當地鹽蜀提舉司幾次每次派去徵稅的人,不是被殺了,就是被打得皮開肉綻地放回來。

    梁為本是貞寧二年的進士,白煥的學生,如今身上的官職,也是白煥通過內閣,向貞寧帝薦的。

    梁為本剛剛被下刑部大獄,戶科便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給事中,上本參當朝首輔白煥收受梁為本的賄賂,賣官鬻爵,視大明吏政為待價之市。

    六科和督察院本來就是打筆頭仗的,很多參奏的摺子,貞寧帝不願意回,就擱置留中,他們也都習慣了。然而這個戶科的給事中,卻在三日之間一連上了五本摺子。

    內閣因此惶恐,白玉陽在刑部大堂中也心神不定。

    鄧瑛不得已,開口喚了他一聲。

    “白尚書。”

    白玉陽這才想起,鄧瑛還在受審,拍案掩飾道:“住口,本官問你話了嗎?”

    鄧瑛忍不住咳了幾聲,沒有再出聲。

    坐在一旁的楊倫卻站起身,隨手拖過一張凳子,放到鄧瑛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