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染衣 作品

第一百五十九節 謝大夫論醫

    “微不足道……?”陳瑞和有種三觀崩塌的感覺:“可是……元老院的醫術,端得是生死肉骨的神技,怎麼能說是微不足道呢?”

    “如我等從醫者,只能醫病,不能醫命啊。元老們雖是大知大能,也是肉體凡胎,又不是神仙。這世上哪裡有什麼生死肉骨的仙術?縱然醫術高明,亦還有不治之症!”

    “可是……可是我們醫不得命,元老院卻醫得啊!林首長有言曰,民貧而濁,濁而致病。這不是因為明國世道不好麼?如今元老院光復了兩廣,大家日子好過了……”

    謝耀冷笑一聲:“以你此言,但凡那衣食無憂的,便能強於道旁餓殍,黃泉路上,個個都悠然投胎了?”

    陳瑞和沒回答,但從表情來看,他是認同這個結論的。

    “這陰司,乃是世間最鐵面無私的去處,比不得陽間瞻情顧意。凡舉傷病員,到了三魂七魄離身、鬼判持牌來拿之時,管你生前貧富貴賤,全不濟了,有什麼分別?”謝耀剔著牙說道。

    “我早先分在部隊,接的都是伏波軍的士兵、檢疫營的難民,大抵也是苦出身,身世大相類似,無甚可比。到了廣州,才始見了大戶人家的病人是何樣貌。”謝耀慢慢地回憶道:“我頭一遭接診的大戶,是個縉紳家裡的老太君。道是錦衣玉食,卻可憐患了消渴之症……”

    “這我知道,這是傳統醫學的叫法,其實不過就是糖尿病吧?首長說這屬於代謝病症,最為難治。”

    “對,倘若早幾年送到我們手裡,本不該病至如此程度。治好是做不到,總能多活些日子,活得也舒服些。可這傳統郎中,並不知道這代謝症的發病機理,亦談不上有的放矢的用藥。一人一個醫理,各有各的說法。換了無數大夫,十多年喝下的草藥,算起來也有幾缸,全不濟事。

    “到送到省港總醫院,這老太太的糖尿病足疾重得已然不能碰,兩腳已是爛得骨頭都一根根戳出肉皮了。送到我眼前那日,不過殘存了一口薄氣在胸罷了。”

    “到得這地步,已是沒得救了吧。”陳瑞和回憶起自己的課程,說道。

    “的確如此。這足部潰爛本是典型的糖尿病酮症酸中毒,這等病人無人願留,內科糾酸,給搶回來半條命,扔於骨傷,要料理兩隻爛腳;骨傷也不願留――這縱然截肢亦難以控制感染。隨口找個由頭,辯稱感染未控制,兼又可疑合併中風,又扔於我來處理。俗語道,久病床前無孝子,家中幾個兒子雖個個發達,亦肯大把的花錢,卻不願久奉床前,得知大宋的醫館能把病人留了‘住院’,也不顧什麼體面與否的屁話了,當即就辦了手續叫住了進來:想來是對老太君避且不及避哩!萬幸卻是捨得銀子,便留在病房久住了下來。

    “這老夫人住進來便不是個明白模樣,也不怪骨傷疑她中風。可這麼一個重病號,你扔於我又能如何?終不過是折騰半日,送去骨傷截肢了事,又扔還於我。老太太懵懂,麻醉轉醒來眼見雙腳皆無,當即痛哭不已,誰也勸解不住。哭號倦了便竟昏睡過去,醒來再哭――她本便是個養尊處優慣了的,此時又心神不清,哪個能勸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