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節 歸去來

    「和你有什麼關係?!」她冷哼一聲。

    「娘娘此言差矣,林襄與娘娘皆是林氏女,林襄與娘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林襄,願作娘娘的助力。」我看著她逐漸平靜的臉龐。

    「好,好。」林坤笑了出來,模樣有些顛狂。

    林坤,不過也是可憐人罷。

    太子永遠不會屬於一個女人的。

    晚上,我第一次隨太子和林坤出席了皇家宴會。

    上座的皇帝有些年老體衰,沒過多久就有些昏昏欲睡。

    蘇琅很是崇拜這位陛下。他和我說過,陛下年輕時,一人一騎,獨入敵營輕取匈奴主帥首級,也曾以三千兵力巧勝三萬匈奴蠻夷。

    「林襄,待我成了陛下那般的英雄,我可以風風光光的迎娶你了。」

    蘇琅,你知道嗎?無論你成不成什麼英雄,我都願意嫁給你,只要是你就好。

    側妃位置在太子夫婦後面,我只要抬頭,就能看見他與林坤纏綿的背影。

    許是篝火太旺,燒得我那如一潭死水的心有些沸騰。

    宴席間,我瞧見有個侍從附在皇帝耳邊通報了什麼。那個昏昏欲睡的老人,霎時睜開了混濁的雙眼,恍若昏睡的雄獅甦醒。

    太子長相隨父,可是我覺得不過是皮囊有些相似。我遇見的太子氣質儒雅,略顯優柔寡斷,而皇帝顯然是殺伐果斷之君。

    "剛剛探子來報,匈奴人又不安分了。"皇帝語氣輕鬆,彷彿是在抱怨家中寵物淘氣。

    蘇琅就是數年前那場與匈奴人的戰役中失蹤的。那場戰打得匈奴元氣大傷,獻璽稱臣,安分了許多年。蘇琅若是知道戰果,一定是會很欣慰的吧。

    "陛下,"一位將軍起座行禮,「烏驍請願出戰,定讓那匈奴蠻子像上次那樣有來無回。」

    "好!"皇帝拂胡大笑,「烏將軍英勇不輸當年吶,賞!」

    「兒臣也願意隨烏將軍前往。」太子亦起身行禮。

    我被隱藏在他的陰影之下,聽到他的話語,心臟莫名緊張了起來,不自覺想到了蘇琅。

    「好!」皇帝欣慰地看著太子,「不愧是吾兒。」

    我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湧起莫名擔憂。

    春獵當場結束,太子即刻動身前往邊塞。

    林坤埋首在他懷中嚶嚶哭泣,我看見他臉上平靜無波,卻動作輕柔地安撫林坤。

    「坤娘,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安心在家等我。」

    太子忽地看向我。

    我低頭避開他的目光,轉身離開,太子的聲音在遠去,似乎夾雜著淡淡愁緒。

    流雲忽然找到我,他對我說太子想見我。

    「娘娘,您去和殿下道個別吧!」流雲有些結巴,「殿下,殿下很想看到娘娘。」

    流雲便帶我來到太子帳前,林坤已經不在這兒了。

    「殿下,側妃娘娘來了。」流雲進去為我通稟。

    「請她進來。」是太子的聲音,略顯冷淡。

    「娘娘請,」流雲退到帳外同我說,「我就在待在外邊。」

    「有勞了。」我向他點頭致意。

    一進帳子,我便有些後悔,太子想見我,可見到太子,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心裡不由有些慌亂。

    偌大的地方只有我和太子兩人,他看著我,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

    「林襄,我馬上要走了,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太子輕挑起我的下巴,強迫我正視他的目光。

    對上那雙漆黑而火熱的雙眸,我生出一絲不安。

    我不知道說什麼。

    「願殿下此去平安。」我只想到這一句話。

    倏地,我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太子緊緊抱著我。

    「林襄,照顧好自己。」太子聲音有些沙啞,「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林襄,等我。」

    太子得勝回朝時,已是半月之後。

    原來匈奴的那場叛亂,是新單于挑起的事端。

    李朝的軍隊像四年前那樣,大敗匈奴。

    回程的隊伍在簇擁的百姓之中緩緩前行,滿城都洋溢著熱鬧的氛圍。

    當年,我擠在圍欄上看遍了隊伍裡每張臉,唯獨沒找到蘇琅。

    滿城歡樂裡,只有我一個人失魂落魄。

    我的蘇琅一定是故意躲起來,然後等我回家之後突然出現,給我一個驚喜的。

    我靜靜待在房間裡,等來了平陽侯嫡次子蘇琅戰死沙場的消息。

    肺腑是撕裂般的疼痛。

    我緊緊抓住胸口,從那裡摸出半塊同心玉。

    明明臨行前的那個晚上,他與我說好了的。

    「林襄,這塊同心玉,你一半我一半,待我回來,我們就把同心玉合在一起。然後,」他故意停住。

    「然後怎樣?」我好奇地問。

    「然後我們就成婚。」他倏地湊近我的臉,我一時害羞地怔住,待他吻上我唇時才反應過來。

    唇上冰涼而柔軟的觸感還沒有細細體會,我就一把推開了他。

    「蘇琅!」我有些生氣,對他的擔心煙消雲散。

    「林襄,」他把我摟進懷裡,「我告訴你,這玉佩是我娘給我的,她老人家要是知道我把玉佩分成兩塊鐵定生氣。你可得好好替我保管。」

    「我娘要是知道她兒媳這麼可愛,一時高興,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頭頂傳來少年清朗的笑聲。

    我望向他,看見少年人臉上掛著意猶未盡的笑。

    半塊同心玉仍在,卻不會再有人去合上另半塊了。

    我時時帶著那半塊玉,仍然期待與蘇琅重逢的那天。

    可我已不再是當年林家的小小庶女了,我終究沒能等到說要娶我的少年郎。

    太子府前,林坤和我靜靜侍立。

    良久,只有皇宮方向有一馬車駛來,車上下來一個內侍,表情凝重地對林坤耳語了幾句。

    林坤屢時臉色大變。

    我聽得不太分明,隱隱約約猜到是太子受了傷。

    「跟上我。」林坤眼角含淚,神情悲傷,仍不忘叫我跟著她。

    我同她一道去了皇宮,在太極殿裡見到了臥於榻上,昏迷不醒的太子。

    林坤眼淚汪汪地質問著太醫。

    皇上和皇后安撫著林坤,叫她不要太過心急,反倒打攪了太醫。

    我看向流雲,朝他使個眼色。

    他悄悄靠近我,壓低聲音告訴了我來龍去脈。

    本來戰事一路順利,誰知那新單于奸詐,派來投降的使節竟意圖行刺烏將軍。行刺失敗後,單于為了撇清關係,滅了使節滿門。

    而太子為保護烏將軍,臂膀上硬生生受了那刺客一劍。

    劍上塗有匈奴毒藥,需要匈奴特產的凝露花才能解。

    凝露花是長在戈壁灘上十年才長成的奇藥,十分難得。

    單于倒是殷勤地獻上解藥,可是此等反覆之徒的東西,不敢輕信。

    我外祖是和匈奴做草藥的商人,我母親臨死前曾給我留下一隻凝露花,說那是我外公於匈奴求得的千金不換的奇珍。

    我母親死後,她留給我的珠寶首飾被奴僕們偷走盜賣,除了那枝凝露花。

    我吩咐流雲出宮去找茜雪,把凝露花帶來。

    莫約一柱香的時間,流雲不負所托成功把東西帶到。

    我帶著那隻凝露花詢問太醫是否可用。

    太醫大喜過望,忙聲向皇上皇后稟報。

    凝露花果然見效,不到半個時辰,太子開始悠悠轉醒。

    皇上一直皺著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

    林坤正要向前抱著太子哭泣,便被皇后娘娘指使幾個奴婢拉到殿外。

    「多虧了側妃娘娘的凝露花,」太醫感激地看向我,「否則臣真是束手無策。」

    「好!」皇上撫胡說道,「林氏,朕重重有賞。」

    「父皇母后,」太子看著我,「兒臣有話想單獨和她說。」

    皇上若有所思看了太子一眼,曖昧地笑了笑,和皇后一起出去了。

    「你救了我。」太子強撐著想直起身。

    我忙坐到他榻邊,扶他躺下。

    「我不過只是獻上了一隻凝露花,其他事情都是太醫做的,是他們救了殿下。」我冷靜地向他解釋。

    「不管怎麼樣,你也算出了一份力,」太子拂上我的手,「你想要什麼?我可以滿足你的一個心願。」

    我垂下眼眸,盯著小手上他的大掌。

    沒有遲疑多久,我說出了心中所想。

    「嬪妾想要殿下的一個許諾。」

    我並沒有明說這個許諾,只說日後想好了再告訴他。

    手上的大掌溫潤暖和,肌膚相貼,可我竟覺生出一股冷意。

    剛想抽出手,太子便緊緊握住。

    「林襄,為何總是這樣對我避之不及?」他注視著我的雙眼,帶著不解。

    若沒有蘇琅,太子的確是個很好的夫君。不止對青梅竹馬的元配夫人體貼入微,對我這樣的妾室也沒有絲毫苛待。

    可我遇見了那樣明媚陽光的少年郎,說要娶我的少年郎。

    一眼萬年,我心裡再不能容下旁的人了。

    是蘇琅讓我懂得,原來我這樣卑微且平凡的人也值得擁有一份真摯的感情。

    自母親去世後,我再沒有體會到過那樣純真熱烈的愛。

    見慣了後宅的陰私齷齪,我只能小心把自己隱藏在無人知曉角落,可是蘇琅看見了我。

    「你為什麼要待在這裡?」第一次見到我時蘇琅這樣問。

    因為我在這裡發現了一隻無人看管的小貓,每天我都會偷偷從飯食中帶點東西喂小貓。

    看著這隻可憐兮兮的小貓,我彷彿看到了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原來你在喂貓,」蘇琅驚喜地發現那隻小貓,伸手去摸,「你喜歡貓嗎?我很喜歡貓。」

    「你不嫌它髒嗎?」我怯怯地問眼前的華服少年。

    「唔?」少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貓,「其實也不髒,那我們去給它洗個澡吧。」

    說罷,他抱起小貓往池邊走去。

    他走的很快,我拎起裙襬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我叫蘇琅。」他抱著貓,發現我在小跑後慢下了腳步,「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遲疑了一瞬,抬頭迎向少年善意而帶著幾分笑容的臉龐,忽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林襄。」

    我與他便是因著一隻貓結的緣。

    那小貓有了一個新朋友,而我也有了一個心上人。

    只怪我年少時遇見了太驚豔的人,從此紅塵紛擾再不能入懷。

    「殿下,」我直視太子的目光,「嬪妾覺得現在很好。」

    太子的手終究還是放開了。

    「嬪妾就不打擾殿下歇息了。」我福身退到殿外。

    只見他闔眸,眉峰微微蹩起。

    三日後,匈奴的新單于為表忠心,親自來到長安覲見天子。

    我推脫身體抱恙沒有隨太子前去宴會。

    「好。」太子沒有多言。倒是林坤有些憐憫地看了我一眼。

    自太子夫婦走後,我便回房休憩。

    望著窗外一日復一日單調的景色,我感到枯燥。

    茜雪有些發覺我的無聊,便提議說西市有個說書人總是有些說不完的奇趣逸聞,茜雪未進府時總愛聽他講的故事。

    我看著這小姑娘有些雀躍的表情,想到她年紀輕輕,也要同我這般枯守,不免可惜,便點頭應充。

    想做的事,想見的人,如果當時不去做,不去見,興許以後便沒有機會了。

    換上幕籬,行走在人群間,茜雪頗為活潑地為我指引路線,她原是在西市長大,離家後是第一次回來。

    「小姐,我們到了。」茜雪指著一間不起眼的茶肆對我說。

    此時一個小童撞上我,我差點跌在地上。回過神才發現裝著同心玉的荷包不見。

    撇見街角閃過那小童的身影,我趕忙追上前,大喊道:「站住!」

    轉過街頭,我看到了小童,他被一名頗為高大的胡人男子抓住了手,動彈不得。

    我連忙向他致謝,正欲向從小童手中拿回荷包。小童見勢不對,放聲大哭,嗚咽著。

    「他們搶我荷包!」小童哭喊著。

    路人開始圍了過來,開始指指點點。

    胡人男子仍舊抓著小童不放手,沉聲用漢話回應。

    「你說說這荷包裡有什麼?」

    小童漲紅了臉,半晌才憋出一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