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嗷嗷大俠 作品

第 2 節 離人心上玉-番外

    宣珏收回目光,心裡實在一團亂麻,低下頭,吻了吻謝重姒熟睡緊閉的眼。

    平心而論,他對謝策道和謝治父子倆,沒甚好感。

    投靠某個野心家,暗助他們登基篡位,借其手殺人,宣珏也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

    事實上,這是一本萬利的。既不暴露自己,又能成功復仇。

    他悲慘的身世,宣家那一百三十二口人命,就是最好的投名狀。

    但那樣……

    謝重姒不可能保得住。

    他的重重,是個多麼有手腕的人啊。

    哪個登基的新帝,敢留這麼一位前朝公主呢?

    ……除非稱帝之人,是他。

    可機關算盡,還是沒攔住闖進宮闈,撞見他手染鮮血的謝重姒。

    謝重姒那雙杏眸裡,盡是驚愕。

    宣珏不知怎的,想起昔年朱雀大道,浩蕩車駕迎皇女回朝的那日。

    也是如今一般的春。

    那雙輕紗裡的眼,似霧似霞,靈動美豔。

    如今這雙眼裡,落出兩行淚來。

    「殿下,別看他了。」宣珏長嘆而道,「看我。」

    看我。

    重重。

    看看我,行嗎?

    別看謝治了。

    他……你皇兄,你的哥哥,被我親手殺死了。

    你越看,越會恨我啊。

    時至今日,宣珏知道——

    再也回不去了。

    無論是長街初遇,還是秋獵圍場,或是冬時湖畔,江南雨下,又或是成婚後遊歷嬉耍,折枝插花,描眉共曲……

    都回不去了。

    當真成了隔世經年的夢。

    夢醒殘紅遍地無人收。

    所謂清談會,以玄談為主,老莊之道盛行。

    說白了,就算算卦,大家坐下來聊個天。

    謝重姒是向來瞧不上這種故弄玄虛的,當年她在鬼谷治病,也有弟子擅卜卦。

    她插了一背銀針,見江州司在晃著那龜甲銅錢,咬著牙道:「師姐,你算得再準,都比不上你針扎得準有用——下次能一次找到穴位嗎???」

    江州司是個冷淡出塵的女子,總是白衣白帶,馮虛御風得彷彿下刻就要昇天,聞言道:「我盡力。卦象說,你下月便能好。」

    謝重姒:「…………」

    可一年後,謝重姒還在扎針,江州司每針至少扎她三四次。

    自此,謝重姒對「神棍」深惡痛絕。

    可她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當真會赴這清談會——

    去看宣珏的。

    秋葉颯颯,紅楓似火,整個寒山寺遊客如織。

    除卻來禮佛的香客,還有京中貴人們,來赴一場清談會。

    佛門重地,眾人都穿著素淡。謝重姒為了顧及在某人心中形象,不敢著豔色,只裹了件嫩黃襖裙,髮飾也僅玉簪。

    同她平日裡非紅即紫差了個十萬八千里。

    侍女就帶了個葉竹,甚至於未騎馬,老老實實坐了次馬車。

    那懸著宮闈牌令的馬車在山腳停下,葉竹納悶於謝重姒的反常,先掀簾出車,搬來車凳。

    還沒等她放穩好扶謝重姒下車,謝重姒就輕盈一躍,越過車凳,穩穩落地。

    顯然不耐煩這些繁瑣禮節。

    葉竹:「………………」

    殿下,你何苦為難自己。

    上了山,就見已有三兩人對坐交談。也有棋局已開,圍觀者不少。

    謝重姒左瞧右看,未見到想見的人,便提著裙角跨過寺門,閒逛起來。

    葉竹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小聲道:「殿下,咱們越走越裡面啦。往回走吧。」

    而且,您就算不入殿跪拜,也最好點個頭表示尊敬啥的啊!

    謝重姒眼中帶著好奇,一路打量一路走,只道:「這山看著不大,寺廟倒不小。」

    不知多久,兩人入了一處偏殿。

    似是有些年頭了,紅牆上青苔斑駁,金頂也殘損脫落。倒是裡面的佛像,莊嚴依舊,寶相光華,捻花垂眸,神態慈藹,端視蒼生。

    謝重姒盯著那佛像看了片刻,正準備離開,卻聽到有老者蒼聲道:「施主不坐會兒麼?」

    這時,她才發現,在角落處,兩張蒲團,一木桌,桌上是下了一半的棋。

    一個身著袈裟的老和尚,正在與自己對弈。

    因為某些原因,謝重姒近來對棋道興趣不小,不假思索上前。

    坐在老和尚對面,頷首道:「那就多謝大師邀請。」

    她正準備看棋,卻見老和尚把黑棋盒子往她這邊推了推。謝重姒一愣,捻子落子。

    老和尚邊下棋,邊隨口道:「今兒聽到喜鵲啼喚,果真是有貴人要到。上次見到殿下,是您三歲時。一晃就這麼多年啦!日子過得快哦。」

    謝重姒微微一僵。

    寒山寺是國寺,她父皇也沒少令僧人替她算卦卜象。

    有傳聞說她十二歲有死劫,逃不過。

    就是從寒山寺傳的。

    這麼一想,謝重姒眼神瞬間有點變了。

    老和尚也不在意,有一搭沒一搭和她交談,手上棋路卻寸寸緊逼。

    謝重姒這種想到哪下到哪的,完全不是對手。

    「我輸了。」謝重姒也不惱,她本就玩樂般心態,投子認輸。

    老和尚笑呵呵地道:「殿下下得不錯。你這般年紀,很少有能和我撐過中盤的。下贏過我的,也只有宣家那小子。」

    「嗯?」謝重姒來了興致,「宣離玉?」

    「是他。」

    謝重姒見老和尚收棋,商量著道:「大師,能否擺個他和你對弈的局給我看看呢?就他贏你的那盤。」

    「…………」老和尚無奈地道,「貧僧還是要面子的。」

    「或者他輸給你的也行呀。」

    老和尚:「……」

    他難得閒暇,偷偷跑來下棋,就被人要求覆盤。

    還要見年輕人們朝氣蓬勃的愛戀勁,愁哦。

    不過,見謝重姒實在心癢,老和尚道:「施主可去問宣公子,他記性好,記得住。貧僧方才下的棋就已經忘光啦。」

    謝重姒扭捏起來,嘆了口氣道:「哎那算了吧……那我先告辭了,清談會也快開始了。」

    「不用那麼急,老朽也要去前方主持的,可一道而去。」老和尚捋過白鬍子,輕握他那主持權杖,邊起身邊緩緩而問,問的是清談會上偶爾會出現的問題,「施主信命麼?」

    謝重姒放出了十分尊重,跪坐蒲團之上,頷首垂眉,但仍舊不以為意:「我要是信命,我早就死了。主持,不瞞您說,我這條命,是靠九死一生撿的,不是上天賜的,不是命運給的,是我、是我周邊的人,一點點奪回。命說我十二當死,可我不還是活到現在麼——您讓我如何信命呢?」

    老和尚道:「善哉。」

    又道:「那命中若無緣呢,也要硬求硬奪麼?」

    謝重姒猛地抬頭。

    她總覺得這老禿驢在影射什麼,又找不到證據,只能蹙眉道:「大師言重。成事在天,但謀事在人,硬求不至於,只求問心無愧、事後不悔。」

    後來,謝重姒才知道,硬奪取的緣分,不僅僅指強取豪奪。還指那隔著血海深仇,卻單單靠他二人強撐著走下去的姻緣。

    也才醒悟過來,所謂的問心無愧也罷,事後不悔也罷,都太累了、太累了——

    筋疲力竭時,只想一別兩相寬。

    但這時,老和尚的話讓謝重姒覺得冒犯。

    她又不是強娶民男!也沒一紙聖旨直接讓宣珏做她駙馬啊!這不還在培養感情嗎?!

    所以,謝重姒起身,稍一頷首,就先行離去了,沒等老和尚。

    也沒看到老主持回首看那尊嚴佛像,似笑,似悲憫,似嘆息,道:「您也覺得,紅塵的路,太難走了罷。能有善果嗎這倆孩子?」

    之前宣珏來時,思緒不定,老和尚一眼就能瞧出有心事,旁敲側擊了幾句,猜到情況。

    當時他算的那卦,可是大凶。

    今日謝重姒來後又走,老和尚猶豫片刻,還是替宣珏和謝重姒重新卜了卦,擲笅杯時,其中一為正。

    另一個滴溜溜滾到蒲團邊,豎立著。既非正,又非反。

    老和尚:「…………」

    他一愣。

    這是何意?

    抬頭時又見佛陀依舊慈眉善目。他不由一笑。

    算了。看來是天靈在上,打算放這對鴛鴦一命了。

    謝重姒快步走出層層疊疊的寺廟內圍,葉竹在後頭小碎步跑著,小聲建議:「殿下,您剛剛怎麼不等主持大師呀?一會再見會尷尬的。」

    謝重姒冷漠臉:「哦。」

    突然,她雙眸一亮,提起裙角就向一處奔去,葉竹喘不過來氣:「殿下您慢——」

    葉竹話還未說完,就見她家殿下露出個燦爛至極的笑,站定在剛上山的青年面前。

    青年揹負著張烏木古琴,隻身一人,琴上環佩長穗隨風而飄。

    葉竹從未見過宣珏,但隱約猜到這是誰。

    果然,下刻,謝重姒負在背的手,絞了絞,面上卻不顯緊張,笑道:「離玉,你來啦!」

    火紅楓葉被風一吹,飄蕩灑下。

    有一片滴溜溜落下,落在謝重姒發上。給素雅的打扮,平添烈豔。

    宣珏眸光微動,替她拂去那枚楓葉,然後點頭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