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嗷嗷大俠 作品

第 2 節 離人心上玉-番外

    不過或是有所顧慮,謝重姒還是沒開口。

    宣珏不由笑了笑。

    皇女向臣子討要獵物,的確有失體統,但這隻白兔,本就當屬於她的。

    於是就宣珏將其贈給了謝重姒,後來,聽說她給取了個「小黑」的名兒,更是失笑。

    ……還怪有趣的。

    這第一第二次見面,隔了快兩年。

    第三次見面,只隔了一月。

    宮中年宴。

    他本不喜人多,奈何這次是陛下有詔——

    想與他對弈一局。

    想來是最近他在墨韻樓贏棋贏得太多,得了今上注意。

    宮宴盛大,繁雪之下,有人彈琴,有人作畫。

    宣珏陪皇帝謝策道,在湖心亭下棋。

    太極湖分為東西二半,形如太極八卦圖,而湖心亭在這不大的湖泊當中。

    黑漆為頂的一方八角小亭,點綴於一片白茫裡,若一芥子入紅塵。

    四周都點了暖爐,熨暖極了。

    隨從這時給湖心亭中對弈的二人,分別上了杯茶。

    蔣公公將茶杯分別送給宣珏和謝策道手邊,又見兩人均是低頭沉思,不敢打擾,只掀開杯蓋,時不時上前試個溫度,以便冷了替換。

    蔣明略懂棋,能夠看出,持白子的宣珏穩佔上風。

    不由得捏了把汗。

    這侍君之道有大名堂。

    就比如這下棋吧,不能輸得太難看,也不能贏得太好看,要拿捏著皇帝的心意。

    不同的場景,不同處理面對。

    今兒陛下心情不佳,可實在不適合贏他棋啊……

    突然,蔣明聽到湖邊有人聲傳來。

    微微側頭。

    見那熟悉的玄紅身影,瞭然,是爾玉殿下。

    ……可她身邊那位是?

    安榮郡主?

    只見謝重姒不緊不慢地走著,半晌,才回頭挑眉:「知道錯了?」

    許是下雪,萬籟俱靜,又許是謝重姒聲兒清脆,這湖心亭裡,竟聽得格外的清楚。

    「……」安榮郡主和謝重姒年齡相仿,也是個嬌俏活潑的小姑娘,此刻卻蔫頭耷腦的,訥訥說了句什麼,這一說不要緊,一說,謝重姒眉頭一皺。

    旋即冷喝道:「還有理了你。」

    謝重姒用手心折扇,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安榮郡主的頭,又道:「父皇午宴上指著陳墨訓我,說『看看別人詩詞書畫,堪稱絕佳』,我都沒什麼反應呢。陳墨怎麼你了嗎?非得砸人家琴?還給人家背地裡使絆子?」

    「……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樣子嘛。」安榮郡主撇撇嘴,被一直喜歡的堂姐訓斥,她難過得快要哭出來,「她這種人,就面上功夫做得漂亮,場面上顧著出風頭,私下裡亂七八糟地編排你……」

    謝重姒手上把玩著把玉骨折扇,以扇擊掌,聽完安榮郡主的話後,嘆了口氣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她如何編排我,關你什麼事?今兒她招惹你了?好端端上去把木琴給砸了,你說你這事做得是不是有失妥當?是不是莫名其妙?再者,她有沒有說我壞話,你是她肚裡蛔蟲,知道個清楚明白?沒風沒影的事兒別說的信誓旦旦,要是假的,你這不也算編排人家?最後——」

    謝重姒頓了頓,摸了摸安榮郡主的腦袋,道:「我又不是活於別人口中的。我怎樣,我該怎樣,我自個兒說了算。你操不了心,別人也下不了判斷。知道你是好意,但下次別這麼莽撞了,嗯?」

    安榮郡主這才止住抽抽搭搭,點了點頭,道:「……那我回去給她道個歉吧。」

    她攬著謝重姒的胳膊,嬌憨地笑了笑,跟著一路走遠了。

    蔣明聽得入神,回過神來,就聽到謝策道哈哈笑了聲,似是心情好轉,無奈地搖頭道:「重重這個丫頭片子啊,唬起人來一套一套的。蔣明,你去年不是還和朕說,安榮不喜重重麼?看,這不是聽話得很。」

    蔣明笑呵呵地道:「殿下隨您和娘娘,為人行事中肯不偏頗,自然能得人心。」

    他邊說著,邊給謝策道換茶,順便掃了眼棋局,卻驚訝地發現,方才穩佔上風的宣珏,竟然落了後。

    等換完茶,蔣明再仔細一瞧,原來是宣珏一連下了幾步昏招,像是思緒不定,神遊去了。

    蔣明:「……」

    贏棋不好,但也不能這麼糊弄陛下啊!

    好在宣珏倒是面色如常。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棋局,思索片刻,又重新佈局起來。

    剛剛的確是心思沒在棋盤上,但還能補救。

    能打個平局。

    他料得不錯,最終黑白各半,勝負不分。

    謝策道也沒在意他那幾步一塌糊塗的棋,只不鹹不淡誇了幾句,笑著起身,對蔣明道:「哈哈哈走,去看看重重。朕就說這丫頭會記著朕訓她吧?這不,轉頭就把朕抬出去壓人了。宣珏,你隨意即可。」

    「恭送陛下。」宣珏恭敬而道。

    等謝策道走後,宣珏又看了片刻棋盤,捻起那幾顆棋子,緩緩一嘆。

    確是不該分心的。

    更不該的是……他有些動心了。

    可戚文瀾那傢伙的心思路人皆知,同他交談時,嘴上三句不離謝重姒。

    他肯定不能奪人所好。

    只能躲得越遠越好。

    反正好在,他們也從來沒甚交集。

    ……除了戚文瀾總會提起。

    終於,有次戚文瀾找他喝酒,文人清談都有小酌,宣珏沒拒絕,同他平分了半壺酒,兩人都有些醉醺醺的。

    戚文瀾又開始絮絮叨叨:「守拙園裡頭野物好多。我昨日去的時候,看到東邊園子裡,竟然有三隻鷹,威風凜凜,爪尖牙利的。一問,是謝重姒訓的。好傢伙,我都還不會訓鷹呢……」

    「……別說了。」宣珏按了按眉骨,酒勁上頭,有些醺然。

    「啊?」戚文瀾這個憨憨不明所以,「你說什麼?」

    「我說,別說了。別提她了,行麼?」宣珏放下手,眸中神色壓抑,「我不想聽。」

    戚文瀾撓了撓頭:「行行行不說了不說了。你說我也是哈,兄弟出來聚偏提女人哈哈哈,下次不會說了。來喝酒!」

    宣珏既釋然,又有些遺憾失落般,嘆了口氣。

    他只想離得越遠越好。

    否則一旦離得近了,會忍不住靠得更近的。

    於是,之後一段時間,他有意和戚文瀾保持距離,略微生疏。

    以至於戚文瀾護謝重姒南下江南時這件事,他都不曉得。

    因此,在畫舫登船處,見到戚文瀾時,宣珏微微一訝,更是在注意到旁邊公子打扮的謝重姒時,呼吸一滯,然後才頷首邀請。

    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說來,似是因著離京在外,不需注重繁瑣的禮節,謝重姒要放鬆很多,整個人懶洋洋地靠在店家櫃檯上,聽到他說話,抬眼瞧來,驚喜極了,笑道:「那就多謝了。」

    宣珏知道,同樣驚喜的,還有他。

    他沒忍住,同她在船上待了一宿——否則以他的性格,第二天若有事,不會徹夜不眠的。

    甚至於聽戚文瀾說她發熱風寒後,匆匆趕了過來。

    戚文瀾是真的急:「……孃的,她中過寒毒,也就這一兩年身體養得好了點。受寒了真不好辦。」

    宣珏不語,遲疑片刻,還是替她把了把脈。

    卻在看到她腕處細細密密的傷疤時,愣了愣。

    這些疤痕有犬齒印記,像是實在忍受不住,咬齧出的傷。

    身在皇家,身不由己之事諸多。

    就算像謝重姒這種,備受寵愛的,也會受磨難、遭波瀾,會行至水窮處,無可走之路。

    宣珏指尖一顫,尚顯鎮定地把完脈,尋了三四宮女,讓她們帶謝重姒泡了溫泉發汗,然後守在床榻旁假寐。

    他想,他可能要捋捋他的心。

    這一捋,就是一個月,過了中秋,還在春鶯啼曉被戚文瀾撞破那幅畫。

    戚文瀾當面沉了臉,沒說什麼,第二日就找上門來,掀了桌子:「你什麼意思?!」

    這時,宣珏還沒捋清,只得疲憊地捏了捏眉心,話不敢說太滿,也不敢否認,只道:「如你所見。」

    可出乎意料的是,戚文瀾這種不分明不罷休的人,神色變幻莫測幾瞬,不知道顧念什麼,撂了句狠話就走了。相較他的脾氣,這次好說話得過分。

    再見戚文瀾,是被他劫出牢獄。

    說實話,那月餘記憶,宣珏不甚清晰了。像是個混沌而支離破碎的夢。

    只記得那晚風雪催骨,凌冽磨人。

    耳畔北風呼嘯像是魂魄哀嚎。

    謝策道居高臨下地給宣家定了命運歸屬,又施捨給了他一條命。

    ……而那晚,是個唯一深刻的噩夢了。

    深刻到後來,總是又入夢來,讓他半夜驚醒。

    醒後見身側人呼吸輕緩,睫毛輕顫,月光一鍍,遙遠不真切。

    宣珏看向月下書桌上,那張被他疊起、夾入書裡的信。

    所有的關於宣家被查的真相。

    大齊政況紛亂,當今皇帝太子,都是如出一轍的狠辣霸道,易遭人口舌、引得民憤。

    自然有人會朝他這位有著「共同敵人」的駙馬,伸出橄欖枝。

    波濤早就在暗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