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嗷嗷大俠 作品

第 2 節 王妃萬福(中)




    我掀著車簾,輕嘆了口氣。



    「怎麼了?」李枕順著我的眼神向後看了一眼。



    端王府漸漸落在身後,我放下簾子,說道:



    「端王雖不是什麼好東西,卻最是孝順。繼後死了,他肯這樣委曲求全,怕是恨到了極致。」



    李枕微微蹙眉:「可是…不管怎麼說,繼後擔著惡名,且端王府大勢已去,他不求全,還能做什麼呢?」



    我搖了搖頭:「端王性子莽撞,自來張揚。他肯這樣做,定是有更深的謀劃。只是我還想不到…他要做什麼…他又能做什麼…」



    一路上,我沒有再說話,李枕也安靜得坐在那兒,默不作聲。



    繼後的死令我十分不安。



    我總覺得這京都城內,浮在表面的風平浪靜就要被層層駭浪掀開。在這權位漩渦中苦苦掙扎的每一個人,都將被洶湧波濤吞噬,註定無法逃脫。



    我與李枕回到府上的時候,顧容外出已經回來。他命人做了一桌子菜,說要好好慶賀一番。



    「慶賀什麼?」我問。



    李枕看著一桌子的菜,哭笑不得:



    「繼後雖然死了,可端王府還沒有徹底消失在京都城。這一路我都在想,我覺得阿簪說得對,端王不會善罷甘休。鹿死誰手尚不可知,咱是…慶賀什麼?」



    顧容笑了起來:「自是有值得慶賀的事。今日豹子帶回了消息,我去見了一個人。下定了些決心,也想明白了一些事。鹿死誰手,恐怕,很快見分曉。」



    李枕歪頭看著顧容,眯起眼睛作打量狀:



    「繼後死了,你好像很高興啊。」



    「哦?是麼?」顧容吃了一口蘑菇,「嗯」了一聲兒,似乎是在回味。回味著回味著,又笑道:



    「可說起來,最高興的,應該是靜王吧。」



    顧容聲音清淡,眼角微動,露出一抹怪異神色。



    「什麼?」我與李枕皆不明所以。



    「這關靜王什麼事?」李枕問道。



    顧容彎月一般的眼睛透著幽光,看了眼李枕,又看了一眼我,說道:



    「我本派豹子去查太子…啊不,現在是譽王了,譽王與端王在京城私設賭坊一事…可」



    「私設賭坊?!」李枕忽然打斷了顧容的話,滿心都去想那賭坊的事兒了。只聽他怒道:



    「自三十年前平窯坊之亂,先皇便全國範圍內禁止私設賭坊。所有賭坊皆由官府管轄,盈利盡歸國有。更曾有令,私設賭坊者,無論百姓、高官或是皇親貴胄,斬立決。他們怎麼敢?!」



    李枕十分激動,激動到眼珠子快要掉進酒杯裡。



    顧容試圖安撫激動的李枕:



    「好了好了好了…這不是重點!」



    顧容暗中調查賭坊的事並沒有告訴李枕。李枕生平最恨賭博,最是敬重先皇。若讓他知道有人在天子腳下私設賭坊,從中牟利,怕不是要掀翻了京都城,也要將那人繩之以法,根本等不到時機成熟。



    幸虧李枕還有一絲理智,他深呼了口氣:「你接著說。」



    顧容繼續道:



    「此事調查也有一段時間了…我…」



    「有一段時間了?」李枕眼睛睜大:「你瞞著我?」說著,看了我一眼,終於領悟:「哦?!原來是你倆一起瞞著我!」



    「你到底要不要我說?」顧容怒目圓睜。



    李枕驟然安靜:「你說…」



    顧容於是又繼續說道:



    「我讓豹子去查…」



    說著,顧容忽然停下來盯著李枕。



    李枕一愣,攤了攤手:「這次我可沒說話。」



    顧容滿意得點了點頭,才繼續說道:



    「豹子查到,賭坊的錢雖大部分進了端王和譽王的腰包,但真正管事兒的,不是他倆,而是一個叫全爺的人。此人神通廣大,原本在南方活動,做的是走私生意,近幾年才開始染指賭坊。兩年前來到京都,範圍涉及賭坊、走私,地下錢莊。可以說是缽滿盆盈。」



    我不自覺得拍起手來:「如此神通廣大…真沒想到,以譽王和端王的智商…還能壓得住這麼大一號兒人物。」



    李枕問:「你確定…全爺不是陸家的人?」



    顧容點了點頭:「我確定。」



    說罷,身子向前傾了傾,緩緩道:



    「我和豹子查了許久,費了好大力氣,終於揪出了幕後管事的全爺。你們猜怎麼著?」



    「怎麼著?」



    我還怪緊張的。



    顧容眼裡精光閃過,緩慢說道:



    「那叱吒南方六城十數載,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全爺,竟就是早年間月堯宮錦妃娘娘身邊的安公公,安福全。」



    「安…安公公…?」李枕微微一愣:「他不是十七年前就已經跟著錦妃娘娘死於大火了麼?連屍體都被找到了,怎麼可能還活著?」



    顧容幽幽道:「別忘了,當時的後宮之主,乃是趙皇后。也是她,在錦妃死後,一手帶大了靜王。」



    「你是說…趙皇后隱瞞了這件事,悄悄送安公公出了宮?」我問。



    問罷,我又搖了搖頭:「這偌大的京都城,就沒人能認出來他?」



    顧容輕笑:「宮中閉塞,他本就不常與外面接觸,後來在大火中燒傷了臉,做的又是暗地裡的買賣,你說還有誰能認出他來呢?」



    李枕許久沒有說話,此時嘴巴微微張開,猶豫著說道:



    「可她要有心幫錦妃鳴不平,為何不直接…」



    喃喃唸叨著,李枕的眼睛忽然一瞪,接著搖頭道:「真是好算計…」



    顧容笑著點了點頭,夾了好大一塊紅燒肉到碗裡,又把肥肉夾了下去,整塊瘦肉放到了我的碗裡。邊鼓搗著,邊說道:



    「不得不說,趙皇后真的很聰明。她給李興留下了一個親信,又得了靜王的敬重。可惜,她生了個蠢兒子,因為區區賭坊就將安公公從南方調回京都。自以為什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蠢才一個…這世上啊,最危險的地方,如何也不會變成最安全的地方。」



    李枕全程盯著,蹙眉看向顧容:「她就吃口肥肉,也毒不死她。你偏要在這種激動人心的時刻做這種婆婆媽媽的事兒麼?」



    顧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李枕一眼:「行行行,我給你也夾一塊兒。」



    說著,顧容給李枕夾了一塊兒紅燒肉。



    李枕盯著碗裡那塊兒成色十分不錯的肉,挑了挑眉:



    「顧容,我也不吃肥肉。」



    彼時,顧容說起那賭坊與地下錢莊幕後之人竟是當年月堯宮大火中被斷定已死的安公公。順著豹子探聽到的線索,顧容終於見到了他,並得知了當年大火的真相。



    昔日,錦妃娘娘端秀貌美,性情溫靜,多年來承蒙聖寵,又有安國公扶持,一時在後宮群妃之中是風光無兩。瑛貴妃為人陰險狠毒,仗著身後有丞相府撐腰,暗中買通了錦妃的貼身宮女,給她下了迷藥,而後一把火,猖狂得燒了月堯宮,錦妃娘娘因此死於非命。安公公曾親眼目睹此事,後因衝進火場救人而被燒傷。最後為趙皇后的人所救,並偽造了其已身亡的假象,秘密安排去了南方休養。



    一席話聽罷,李枕沉沉呼了口氣:「靜王不簡單啊。」



    顧容笑著搖了搖頭:「我早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說著,特意看了我一眼,又說道:「他把自己和簪簪綁在一起,借我們的手甩掉了他想甩也甩不掉的人,處理了他想處理卻處理不了的人。而今,又順著這梯子爬上去,要了繼後的命,平了他母妃的冤。我一直以為,他的目標只是端王,卻沒想到這才是他最終的目的。不得不說,他壞得很聰明。」



    「你是說…是靜王…去找了繼後?」我問。



    顧容依舊笑著:「未必是親自見過面,也許是紙條,也許是書信,又也許…他進宮那次,就已經見過繼後了。」



    「真是…算無遺策…」我愕然吸了口涼氣,感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起來。



    顧容搖了搖頭,眼中的光透著寒氣:



    「明知靜王在利用我們,我們也不得不按照他的佈局去做。這才是他真正讓人厭惡,又不得不讓人佩服的地方。」



    李枕嘆了口氣,問:「你想怎麼做?」



    李枕太瞭解顧容了,他不是個軟柿子,任人拿捏。那樣的神色,那樣的眼神,分明透著不悅,分明在告訴我們,他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顧容動了動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我最恨被擺佈。既然李敘他這麼喜歡擺佈別人,我就讓他也嚐嚐明知被利用,也不得不被別人利用的滋味好了。」



    說罷,顧容緩緩舉起酒杯,帶著笑意,一字一字沉沉說道:



    「今日賀的,就是明日我們靜王李敘的,有苦難言和…身不由己。」



    彼時,顧容一番話,說得極度猖狂,卻又萬分模糊。



    氣氛轟起來了,我與李枕卻面面相覷。



    被氣氛架著,李枕恍惚得舉起杯,可那一臉愁苦之色,全然不像心甘情願想要慶祝的模樣。



    端著那酒杯,李枕猶疑道:「靜王此人心機深沉,想利用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想讓他明知故犯,更是比登天還難啊。」



    「是麼?」顧容抿了一口酒,輕笑,眼中透著不屑:「他聰明,你李枕和我顧容就是蠢的麼?只要找準軟肋,你就是被死死套牢也沒有辦法。」



    李枕沒喝酒,手停在半空,彷彿被點了什麼穴道。只瞧他輕嘆了口氣,緩緩道:



    「可問題是,靜王他自來孤傲冷淡,根本沒有軟肋。就連他舅舅安國公,也不會影響到他。」



    他倆說著,我回味著口中酒香,腦海裡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昔日顧容扳倒了太子,查出靜王夜訪其府上一事,後來因為我…不了了之。



    此刻我忽然恍悟,喃喃念道:



    「廢太子…譽王李興…」



    說罷,我看向顧容。



    顧容笑了:「還是簪簪聰明。」



    「李興…」李枕明顯愣了一下:「可靜王和他…並不算親近。」



    我落下酒杯,搖了搖頭:「還記得麼?顧容說,太子被廢后,靜王多次夜裡出入其府上。平日裡都不大熱絡的關係,為何偏在那種時候頻頻拜訪?我想…只有兩種可能。一,他倆之間有見不得人的勾當,靜王怕李興被廢牽扯出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於是找他商量。可若是這種情況,風口浪尖,應避之唯恐不及,再按捺不住,也應等著風波過去。這樣急躁,可不是靜王的性格。那就只剩下第二種可能,靜王…與太子有真情實意,他是關心太子才甘願逆流而上。」



    李枕微微啟唇,半晌沒有說話。許久,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輕輕嘆了口氣:「趙皇后…是因為趙皇后…」



    顧容幽亮的眸子微閃,嘴邊揚起微微的弧度:「這些年來,為了避人耳目,這靜王雖說表面上與李興並不時常走動,然背地裡給他收拾過不少爛攤子。不然以李興那豬腦子,早被廢了,還用等我親自出手?」



    聽到這兒,李枕忽然輕輕笑了:「我這三哥,自來清高孤傲。我以為他同誰都是冷淡涼薄,卻不想對廢太子還有這樣的情誼。」



    顧容眉眼微抬,哼了一聲兒:「怎麼?捨不得跟他搶皇位了?」



    李枕撇了撇嘴,肩膀一聳:「若我不爭皇位,恐怕還未死在我幾個兄弟手裡,就要先死在某些人的手裡了。」



    顧容點了點頭:「知道就好,給我老實點兒。」



    李枕受了威脅,頻頻點頭。而後忽然看向我:「聽沒聽見,你也老實點兒。」



    「我…?」我一時無語,沒想到李枕這傢伙轉移視線的本領是如此高超。



    顧容果然聽進了心裡,忽然想到什麼似得,蹙眉盯著我,說道:



    「簪簪,之前我是答應了你不動靜王。但是這一次,你得聽我的。」



    「我…?」我有苦難言,憋了一大口氣,端直了身子,鄭重說道:「你們放心吧,誰疏誰近,我分得請。以後靜王的事,不用考慮我。我與他,毫無瓜葛。」



    「咦?嘖嘖嘖。我們阿簪果然是無情鬼見愁啊。」李枕笑得相當難看,眼睛斜著,看了眼顧容。



    顧容眉開眼笑,一掌拍在桌上,大叫了一聲兒:



    「好!」



    只見他臉色紅潤,眼中燦若星河,一字一字道:



    「所以,和當年趙皇后捆住靜王和安公公一樣,如今我們只要把太子捆住了,就等於捆住了靜王。他是樂意也得樂意,不樂意也得給我樂意!」



    彼時,我與他二人碰了杯,幽幽抬眼看向顧容:



    「顧容啊,你很聰明嘛。昔日還知道賣我個人情。」



    「什…什麼?」顧容眨了眨眼。



    我打賭他聽明白了。



    我哼哼笑了:「昔日,你賣我人情,讓我以為你是因為我,才放過靜王。實際上,你是還拿不準靜王與廢太子的關係,想再等等,時機成熟再動手,對吧?因這事兒,你訛了我六頓翠竹軒,前前後後花了我七八兩銀子。你可真厲害啊!」



    「啊…?」顧容撓了撓鼻尖兒,支吾了好一會兒,忽然偏過頭看著李枕道:「李枕啊,你不是說…有一新畫要給我瞧瞧麼…」



    李枕吃得正香,嘲諷得笑了:



    「突然提什麼…」



    李枕話說一半,顧容大笑,拍了拍李枕的手:



    「別磨嘰了,走啊。」



    「大半夜的,你看什…」



    李枕話又說一半,忽然好似抽了筋兒,哦呦一聲兒,身子一擰,脖子一抻。



    我知道顧容一定踩他腳了。



    看著面露慈祥微笑的我,李枕終於明白過來。只見他騰然起身,利落道:



    「阿簪,我倆去賞花了。再見。」



    說罷,他倆勾肩搭背,就像兩個木偶一樣並排離開了,眼瞧著是費了好大勁兒,才擠出門去。



    站在門邊,看著他倆狼狽為奸的背影,我依稀聽見,不遠處,顧容咬牙切齒,低聲兒質問著李枕:



    「賞什麼花兒啊…是畫兒啊!!你是個傻子麼李枕?!!!」



    自打端王府暗中宣戰,顧容與李枕從婆若城歸來,我們似乎就沒了空閒。



    白日裡裝作若無其事,夜裡不是想著如何算計別人,就是想著如何才能不被別人算計。



    日子恍恍惚惚就過了月餘。這期間,李枕託顧容回了趟景安侯府。請景安侯出面作保,設了個局,讓陸笙以為雲王府和景安侯府盡歸譽王麾下,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幫譽王奪回太子位,順利登基。並允諾,譽王會扶陸氏女為正妃,日後的皇后也只會姓陸。



    時,陸笙問:「為何是譽王,而不是雲王。」



    景安侯答:「譽王李興之母乃聖上髮妻,故皇后趙氏。李興貴為聖上之嫡長子,乃是天下正統。」



    想起我們正謀劃的一切,這話聽著略微滑稽了。然卻真像是從景安侯口中說出來的。畢竟世人眼裡的景安侯忠正且古板,相當不懂變通。



    其實景安侯雖瞧著是老老實實,可心眼兒一點兒不少,只是世人看不透罷了。若非如此,聖上當年也不會那樣輕易被糊弄過去。



    而今這理由雖說聽著牽強,卻與景安侯的正義之光莫名契合。於是,因有景安侯府出面,陸笙被被說服得七七八八了。



    至於為何一定要叫景安侯出面,說來也是既奇怪又有趣。昔日,陸笙與老景安侯最不對付,丞相府與景安侯府過去幾十年好似勢同水火。然真正能讓陸笙瞧上一眼的,這輩子恐怕也就只有老景安侯一個人。因而也就只有景安侯府的登門拜訪能讓陸笙聽進心裡去。



    這事兒,前前後後拖了少說十日。



    如今聞訊,陸笙話裡話外,終是同意了。



    晚膳時候,我默默啃著紅燒豬蹄兒,李枕與顧容還在部署著第二日的計劃,想著去登門譽王府,說清佈局之事。



    畢竟李興被登基的事兒,他自己還不知道。



    時李枕只怕顧容是一腔孤勇,問道:



    「你為何覺得譽王會站在我們這邊?騙陸笙,於他而言又能有什麼好處?」



    顧容夾了口綠葉菜,先是咂了咂嘴:「油放多了…」



    說著,嫌棄得放下筷子,並道:



    「李興自從被廢,被聖上冷落已久,難有翻身之日。以他現今的境況,憑什麼跟你和靜王爭?便是端王,若求回了陸家這個靠山,都足夠他李興望塵莫及。鹿死誰手,都不會死在他李興的手裡。事到如今,他還有別的選擇麼?儲君之位呼之欲出,他難道不憂心自己的未來麼?如此立功的好時機,想必他不會錯過。」



    我含糊「嗯」了一聲兒,說道:



    「指認端王,他倒是立頭功。但有兩個問題。第一個,他怎麼把自己摘出去?第二個,他也沒機會當太子了,平白立這功,有啥用?單單是為了討好李枕麼?」



    李枕點了點頭:



    「阿簪說得對,若譽王必須選一個兄弟倚靠,他為何不選靜王?他憑什麼同我們合作?」



    彼時李枕一句話,我一口綠葉菜差點噎在嗓子眼兒處,要了我的小命兒。



    「我說這綠葉菜太油了吧!黏黏膩膩,你還非要吃,噎著了吧?該!」



    顧容蹙眉,一邊碎碎念著,一邊使勁兒敲著我的後背,怕不是想給我敲死。過了一會兒,綠葉菜是敲下去了,我也被錘得咳嗽不止。



    平白我是不會噎著的。我噎著,不過是因為李枕的話忽然勾起了我少時的一些回憶。



    彼時,我喘著粗氣,眼睛咳得紅彤彤的,眼角還掛著淚珠兒,嘴巴卻堅持著說道:



    「因為…咳咳咳…額…咳咳…因為他…他不信靜王。」



    在我的記憶中,少年時的靜王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他與兄弟們並不親近,哪怕只是維持表面上的交好,他都不屑。他也沒什麼朋友,確切來說,一個也沒有。



    若定要說出一個勉強過得去的,恐怕就是我了。雖說是我厚著臉皮硬湊過去的,然走動也比旁的人多了太多。



    有一年,春色正好,豔桃十里,我強拉著他去東郊放紙鳶。時,我小心翼翼得拉著線,生怕風箏脫手飛走,卻沒注意腳下,一不小心拽著線磕倒在了石頭上,腳踝腫得走不了路。



    那時候他揹著我走在曠野之上,嘆氣道:「我真不明白,為何人們會擔心風箏會飛走。其實,若你不剪斷那線,或不鬆開你的手,那風箏就在你的手裡,又怎會願意漫無目的得飄在空中呢…」



    那時候我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的,還搶著爭白了幾句:「那線那樣細的,誰知道會出個什麼意外就斷了。掛在樹上,或是來了陣風,那風箏很容易就脫了手了。」



    而今想想,我才明白。原來,李興是那握著線的擔憂人,而靜王就是那不願漫無目的飄在空中的風箏。風箏與人畢竟不是筋脈相連,所以無論風箏在風中有多平穩,牽著線的人都不肯放下戒心。



    我嘆了口氣。



    對於李興的不信任,靜王大抵是十分寒心過的。可即便寒心過了,他竟還能夠若無其事得繼續幫他。看來顧容此前的決定真的是對的。靜王不會放棄李興,更加不會背棄他。



    怎奈李興是個蠢的,自以為有防人之心,卻不想小半輩子都防錯了人。



    我正惆悵,聽顧容幽幽道:



    「現在,是時候去會會李興了。」



    李枕點了點頭:「找個合適的機會,我親自去一趟比較好。」



    顧容笑了:「我瞧著明日便很合適。」



    李枕有些驚訝:「這麼倉促?」



    顧容點了點頭:「此事宜快不宜慢。既答應了陸笙,便該儘快說服李興才是。」



    李枕想說什麼,卻嚥了回去,只道了一聲「好」。



    可我琢磨著,卻還是想不太明白,於是盯著那美滋滋啃著雞大腿兒的顧容,問道:



    「其實我現在也沒想明白,為何要先允諾陸笙,再去找譽王。你有沒有想過,若譽王不肯,我們該如何同陸笙交代?」



    顧容放下雞腿兒,擦了擦手,搖了搖頭,十分認真解釋道:



    「陸笙此人行事狠絕不說,下手極快。我祖父留下的'陸笙攻略'裡有提到,萬事皆要可著他先來。若你算計了他,最多五日,這期間必須做出有效的應對,否則他便會反撲,直到咬死你為止。此前,簡文堂的信中只提了靜王,絲毫沒有提到雲王。陸笙盛怒之下,自然認定此事乃繼後針對陸家嫁女一事做出的動作,以為雲王府只是被牽連罷了。可這不代表陸笙慢慢地不會回想過來,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出了這事兒,景安侯府在第五日才第一次登門丞相府,已經是犯規了。」



    顧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可我只聽了個開頭,就什麼都沒再聽進去了。我估計著李枕也是。



    彼時,我倆呆若木雞,異口同聲:



    「陸笙攻略???!」



    顧容滿不在意,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們:



    「我祖父說了,陸笙此人,陰險狡詐,招數詭譎。這天下能看透陸笙的就只有他一人。他怕身死之後,景安侯府對付不了陸笙,於是留下這本手稿。不然你以為,我們景安侯府憑什麼跟陸笙那個老人參鬥?空手套白狼麼?」



    我與李枕,半晌無語。



    我覺得我的世界崩塌了。看著眼前手舞足蹈的顧容,我甚至有那麼一丟丟得懷疑,顧家可能有某種祖傳的不知名的痴症癲疾。



    一春風和煦日,李枕去了譽王府上拜訪,大搖大擺,明目張膽。



    快到中午的時候,李枕回來了。



    彼時,我與顧容正靠在亭中欄杆邊餵魚。成群的魚兒圍著食擠來擠去,有幾條厲害的,每每叨食的速度極快,大半的食都被他們吃了,剩下的魚兒只能張著嘴巴,訕訕游去。起初我瞧著他們可憐,便又多灑了些。可兩個回合下來,才發現,灑了再多的食也好,總有那麼幾條魚是搶不到的。



    顧容瞧著池子發笑:「簪簪你瞧,連魚兒都是弱肉強食。並非池子裡的東西多了,大家得到的就多了。永遠都是是多的越多,少的就什都沒有。」



    說著,轉過頭看向李枕,凝眸淡笑。



    「如何?」我問著,回身給李枕倒了盞茶。



    李枕搖了搖頭,匆忙喝了一口,便道:「好消息和壞消息,先聽哪個?」



    「壞的。」



    「好的。」



    我與顧容異口異聲。



    「那就先聽壞的吧。」顧容道。



    「不了不了…」我擺了擺手:「還是聽好的吧。」



    「不不不…先聽壞的比較好。」



    「聽好的聽好的。」



    啪!



    李枕一掌落下,臉色微紫,眼露寒光:



    「你倆有病?!平日裡沒深淺得胡鬧,這無謂的事倒謙讓起來了?!」



    說罷,以無比鋒利的眸光給了我倆一人一刀,隨後說道:「好消息是李興答應了立陸家庶女為正妃,並且幫我們對付陸笙。」



    我眨了眨眼:「所以他是…願不願意和我們合作嘍?」



    李枕沉了口氣,聲音中還帶著方才不滿的情緒:「是答應了合作,可是隻是暫時的合作,只牽扯到陸笙這邊。而賭坊那條路,恐怕行不通。李興他沒有答應賭坊的事。確切來說…他並不承認賭坊的事,也不承認認識什麼全爺或是安公公。這就是那個壞消息。」



    「哦?」顧容眼角一動:「他還說什麼了沒有?」



    李枕想了想,道:



    「他說…若我們有證據…可以直接呈予聖上。」



    「哈…」顧容眯了眯眼眼睛,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



    「真有意思…笨蛋李興何時變得聰明起來了…」



    李枕若有所思得點了點頭:「確實古怪,並不像是李興的風格。」



    害……



    我嘆了口氣。



    其實逼李興出賣端王,捨棄賭坊這事兒,本來是挺靠譜兒的。畢竟按照李興以往的套路,腦袋瓜兒不太靈光,最怕恐嚇,極好上鉤。



    可而今竟忽然反常起來。



    說起來,賭坊一事極其隱蔽,我們的線索來源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顧容那幾個探子不論是什麼身份,能查到這些,恐怕都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兒,然如此不簡單的人物甘願躲在暗處,多半也都是些見不得光的。



    李興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才有了那一句:



    「若有證據,可直接呈予聖上。」



    顧容似乎並不太驚訝,或者說,絲毫不為此發愁,就好似聽著的是個無關痛癢的消息。



    李枕看著顧容,緩緩問道:



    「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麼?」



    顧容笑了:「你就知道我還要做什麼?」



    李枕不驕不躁,神色沉靜,語氣平緩:



    「你故意讓我不背旁人,白日裡去找譽王,一定有你的理由。你明知道端王一定會派人盯著,難不成是故意讓他知道的?」



    顧容一彎嘴角,點了點頭:「當然,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



    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端王府大門前掛著的招魂幡驟然又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蹙了蹙眉:「我不明白…端王,已經站在懸崖邊上了,若沒有信心一舉剷除他,那現在逼他,未必是件好事。」



    顧容「嗯」了一聲兒,又道:



    「我們就是要推他一把,逼他做出最後的掙扎。」



    「最後的…掙扎…最後…」李枕口中喃喃,似乎在和自己說話。



    顧容沒有接話,而是看向我,那如電的目光中竟還帶著一絲幽怨。他說:



    「還有…若我猜的不錯,你很快就要見到靜王了。」一秒記住本站地址:[呦呦看書] https://www.youyoukanshu.com/book/114696.html最快更新!搜索呦呦看書,更多好看小說無彈窗廣告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