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節 長樂歌·匪後




    我混在舞女之間,眼睛緊緊盯著桌案上發生的一切。



    他眼裡的關切是騙不了人的,可憐我竟然信了他說的故人。



    我推開周圍的人,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四處一片驚呼聲,我將匕首對準謝無咎,猛地前衝。



    侍衛們還未反應過來,離得最近的桃歆一把將謝無咎推開,匕首堪堪劃過她的臉龐。



    那張完美的臉就此劃出血痕……



    一次不行,我反轉手腕,準備二次刺殺,卻被侍衛們壓在了地上。



    南王坐在高位上,眼皮都沒動一下,將美人重新抱在懷裡:「哪裡來的瘋婆子,亂棍打死吧。」



    語氣就像是碾死一隻螞蟻。



    我抬頭看向謝無咎,今日我是要給梁家寨上下三百二十一條人命一個交代,本就抱了不會獨活的念頭,只是未能將謝無咎殺死,終究不甘心。



    謝無咎抱著桃歆,頭也沒回的說道:「留著她的命,用來牽制梁永珂。」



    梁永珂?



    爹居然沒死?!



    15



    我在暗無天地的牢房裡呆了整整七天。



    這些天,腦子裡回憶著與謝無咎的點點滴滴,像是諷刺,刺透我的心。



    我望著牢房的盡頭,腦子一片空白。



    這個牢房裡沒有幾個人,連看守也沒幾個,謝無咎似乎料定了我不會逃跑,畢竟他拿著我牽制爹的同時,也在用爹牽制著我。



    熊炙被關在另外一處牢房裡,我每日都能聽到他咒罵的聲音,只是前幾天,這個聲音消失了。



    想來是被處理掉了。



    整個牢房裡,又迴歸到了死一般的寂靜。



    夜黑時,我聽到聲響,睜開眼便看到鐵欄外一個黑衣人。



    待我看清模樣後,我心裡有一絲失望,隨後斥責道:「你怎麼來了?」



    傅林伸向食盒的手頓了頓,但立馬恢復如常:「來看看你。」



    我去行刺謝無咎,傅林並不知道。



    他不准我回梁家寨,更不准我去找謝無咎報仇,可我依舊去了。



    「我失敗了。」我只覺五臟六腑,難受得很。



    「我知道。桃歆受傷,我是大夫。」謝無咎滿城尋名醫,最後卻將傅林留下了,其中深意,我不得而知。



    想到桃歆那張如花似玉的臉,我問道:「她怎麼樣了?」



    「傷勢不重。」傅林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古怪,在我的追問下,只得繼續說道,「本是輕傷,按時服藥,也不會留疤,可這桃姑娘著實古怪,不吃藥任由傷口化膿。」



    我細想了想,隨後瞭然道:「呵!一石二鳥。」



    在牢房的幾日,別的本事未長,腦袋清明瞭不少。



    南王好美色,對毀了容的桃歆自然是提不起興趣來;而謝無咎念在她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自然不會再拋棄她。



    只是這些,已經與我無關。



    「找到我爹了嗎?」



    傅林搖搖頭,謝無咎對他防備得很,除了每日熬藥,就只讓他呆在屋子裡。今日若不是出來採買,也不會偷偷甩開隨從侍衛過來。



    「傅林,你逃吧。」



    「我會找到寨主的。」



    「你只是個大夫,只會救人,不會殺人。」



    「過些日子,謝無咎就要上京面聖,會帶著一干功臣和匪徒。」



    我的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傅林的話語:「我爹也在裡面?」



    16



    出行的那一日,南王站在城牆之上,看著桃歆的眼神裡充滿惋惜。



    我跟在桃歆身後,看著她帶著面紗,想象她面紗後的臉龐。



    「不用自責,即便沒有你那刀,我也會給自己來上幾刀。」桃歆說這話,輕易得很。



    一個女人竟然可以對自己這麼狠。



    我扭過頭去,不去看她。



    謝無咎穿了一身軟甲,騎在馬上,經過我與桃歆同坐的馬車時,停住了。



    「梁秋秋,這一路上,你老實點。」



    我冷哼一聲:「把我和你的小情人安排在一處,就不怕我拿她的命要挾你嗎?」



    桃歆在我身後淺笑道:「那梁小姐動手可要快一些,我寧肯自盡也不會任人脅迫的。」



    我猛地回過頭去,看向這個女人,竟然生了一股寒意。



    「梁秋秋,想要梁永珂活著,你知道該怎麼辦。」謝無咎只留下這一句話,便離開了。



    我感到一陣悲涼,在他心裡,我終究只剩下了利用。



    桃歆沒有說話,只是將傅林送來的藥汁順著車窗全部灑下,像是看戲一般的望著我。



    我不知謝無咎將我和桃歆放在一處的目的是什麼,每天夜裡,他都會來到桃歆帳內。



    而我便自覺守在帳外,看外面侍衛把守,看外面飢不擇食的災民虎視眈眈。



    每次謝無咎離開,帳內的桌上都會擺著一盤棋,往往都是黑子輸了。



    我嘲笑謝無咎棋藝不精,桃歆卻反諷道:「他的心思又不在棋盤上。」



    「心思放在這個昏庸無道的狗皇帝身上嗎?」我指了指帳外的災民。



    「做人啊,要以大局為重。」她說這話,似乎是給我聽的。



    但我卻覺得諷刺的很,陳昭暴政,百姓早就苦不堪言,何來大局?



    途徑過半時,隊伍終於被災民襲擊了。



    彼時我正躺在地上看月亮,數星星,我歪過頭,看了一眼,便繼續看向天空。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今我還沒找到爹的消息,甚至都懷疑,爹還活著這話,只是為了唬我。



    謝無咎聽到外面的聲響,提劍出來,再看到我悠哉悠哉的數星星時,眉頭一皺,一把扯過我的領子,將我扔進了帳篷裡。



    我重重的摔在了桃歆的腳下,在問候了謝無咎祖宗後,自己滾回了角落裡的草蓆上。



    桃歆一笑,並未言語。



    等到外面聲音靜下來時,才悠悠的說道:「你不出去看看嗎?」



    我有些擔心那些災民,畢竟他們也是生活所迫的。



    糾結再三,我順著帳篷的縫,看到謝無咎站在一群災民面前,來回踱步。



    等侍衛彙報了情況後,大手一揮,說道:「放了。」



    我摸不清他這句話有幾層含義,只是接下來的途中,我們的糧食變少了,由之前的每日三餐,縮減到了每日兩餐,如此堅持著,可算是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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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謝無咎一入京,便風頭甚盛。



    陳昭對他百般賞識,朝中大臣也頻頻示好。



    只是他遲遲未將我作為匪寇送出去,反而關在府邸的一處偏房內。



    我躺在床上,數著自己還有多少利用價值,能不能堅持到將爹救出來。



    我衝著門外大喊大叫,侍衛想讓我安靜點,但看到謝無咎後,齊齊低下腦袋,退了出去。



    謝無咎沒說話,只是看向桌上沒有動的飯菜。



    「你說吧,怎樣才能放了我爹。」



    「一會兒把飯吃了。」



    「謝無咎,你滅了我梁家寨,如今卻當做什麼事都沒有,難道是我上輩子欠你的嗎?那我這條命還給你,你把我爹放了好不好?」我的五臟六腑都在翻攪著難受,這些天我一直強忍著,沒掉一滴眼淚,或許總抱著希望,能將爹救出來。



    謝無咎突然走過來抱住我,輕聲對我說:「明天,明天就把你爹還給你。」



    我愣住了,看著謝無咎離開,藏在袖子裡的木棍也滑落在地。



    我將木棍磨得鋒利,就為了逃出去,可是他對我說,明天就會將爹還給我。



    我平白的升起了一股希望。



    今夜天空並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烏雲密佈,似乎馬上就有暴風雨來臨。



    桃歆在謝無咎離開之後過來了,她環視了一眼四周,沒戴面紗,臉上的疤痕猙獰可怖。



    「謝無咎倒是把你保護得很好。」



    「有話直說。」



    我可不信桃歆是來與我閒聊的。



    話本里常說,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好歹自己和謝無咎是拜過天地的,又毀了她的容。



    這一路上強忍著不與我發難,難道只是為了向我炫耀?



    「你知道謝無咎的身份嗎?」桃歆坐在凳子上,拿起一塊糕點就填進了嘴裡。



    我搖搖頭,對他的身世不想過多瞭解。



    可桃歆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他是前朝太子——謝徵。」



    異姓王陳昭造反,一夜之間,血洗皇城,宮中妃嬪皇子,只有謝徵逃了出來。



    「所以,他藉由剿匪,擁兵進京,想要奪回皇位?」



    雖然我愛話本子,但我也經常偷看爹藏在書房裡的兵書,裡面有一招暗度陳倉,便是此意。



    我還未向桃歆求證,就聽一陣驚雷響起!



    我轉過身去,看見傅林渾身溼透,呼吸不暢,一字一頓的說道:「找到寨主了!」



    「在哪兒?!」



    「城門。寨主和謝公子一起,殺進京都了。」



    桃歆將身後的一根鞭子拿出,遞到我手裡,眼裡滿是威脅之意:「若是謝徵不能完好無損的回來,那梁永珂和你梁家寨的弟兄們,也都活不成。」



    這威脅人的樣子,竟和謝無咎一模一樣。



    我趕到城門口時,謝無咎正穿著一身黑色的袍子,站在雨裡。



    而爹爹,正護在謝無咎的身前,高喊著撥亂反正的口號,帶人殺進了皇宮。



    隔著不遠,我依舊認出了那群人,虎子、柱子叔還有梁家寨的廚娘,三百二十一人,整整齊齊,全是她梁家寨的弟兄們。



    皇城的禁衛軍本在抵抗,但在看到謝無咎,齊齊扯下袖子,露出裡面黑色的勳帶,上面用紅線繡著——大乾兩字,反身助他殺進了皇宮。



    大乾,便是前朝國號。



    這一天,謝無咎等了整整十五年,家仇國恨,擾得他每日不得安眠。



    謝無咎踩著這一排排屍體入宮,就如十五年前,被一排排屍體送出宮外。



    謝無咎一步一步往前走著,叛賊們瘋了似的衝他殺來。



    我抽出虎子剛遞給我的鞭子,堪堪擋住了一個暗箭。



    但依舊有人,提劍前來,爹在不遠處,被兩個人拖住,分不出身來。



    我來不及反應,只能以身作盾,擋在謝無咎的前面。



    我絕望的想著,早知道,我就多吃點飯了,說不定還能多抵擋一會兒呢。



    「雪球兒!」



    昏過去之前,我聽到謝無咎這聲音縹緲得很,似乎很久之前,也有一個人,這麼叫過我。



    18



    五歲那年,爹爹穿著一身盔甲,滿身是血的抱著一個小哥哥回家。



    那個小哥哥長得極為好看,只是一直沉悶不做聲響。我拿了最喜歡的糕點給他,也無濟於事。



    爹爹說,小哥哥家裡突遭橫禍,我們要保護他。



    哪怕是拼儘性命。



    我不懂這句話的含義,只能點點頭,跟著爹爹,一路躲避追殺,但終究還是走散了。



    淋了一夜的雨,小哥哥發起了高燒。



    我學著奶孃的樣子,將自己的裙子撕成碎條,放在小哥哥的額頭上,時不時說些話,確認他還活著。



    小哥哥清醒以後,看著乾爽到沒有浸過一滴水的布條,只是說了一句蠢貨。



    但我也確認了,這位小哥哥,不是個啞巴。



    我們躲在山洞裡十幾天,靠著野果果腹。



    他不喜說自己的事情,我便將爹的糗事告訴他,小哥哥微微動容,喃喃道:「沒想到,梁將軍竟然如此有趣。」



    那我第一次見到小哥哥笑。



    山裡多猛獸,很不巧,我們遇見了。



    聽到洞外有虎嘯的聲音,我雖害怕,但也知曉要保護小哥哥。



    那虎嘯聲越來越近。情急之下,我在小哥哥的腦袋上插了不少的樹枝子,囑咐道:「你不要動,我給你偽裝成一棵樹,老虎就看不到你了。」



    小哥哥一頭黑線看向我,將樹枝子扔到一邊,他將我安置在洞裡,然後說道:「等會兒我出去,把老虎引開,你在這兒不要亂動。」



    「哥哥,可是爹爹說了,要我保護你。」



    小哥哥摸著梁秋秋的腦袋:「雪球兒,等我回來。」



    可是我並沒有等到小哥哥回來,只等來了拿著虎皮來接我的爹爹。



    而這些記憶,也被我封存了好久,直到這一場夢,將悠久的回憶喚醒。



    19



    聽說,我昏迷的那些日子裡,謝無咎一直守在我的身邊。



    而爹以雷霆手段,快速收服了周圍幾個叛黨。



    不愧為前朝將軍。



    當初謝無咎初入梁家寨時,爹便認出了太子,他們在等,等一個時機,將所有叛賊全部殲滅。



    這些年,謝無咎已經暗地裡集結了一隻部隊,但缺一個名正言順進京的理由。



    為了取得南王信任,大婚之夜,謝無咎衝進梁家寨,埋伏在四周的兄弟們將叛賊全部殲滅,隨後扒掉他們的衣服,李代桃僵,隨軍入京。



    陳昭這人,生性多疑,南王身邊有他不少眼線,也順帶著監視著謝無咎。



    如果將事情全盤托出,梁秋秋必定會露出馬腳,花船行刺,更是消了陳昭的疑心,放心大膽的讓他們一行上京。



    聽聞最後,陳昭將自己的妃嬪子嗣全部斬殺,然後自刎於龍椅之上。



    但這都是我昏迷之時發生的事情了。



    等我睜開眼時,看見的就是謝無咎眼底一片烏青:「徵哥哥。」



    「雪球兒?」



    在確認我的確醒來之後,他忙讓傅林來把脈,直到傅林說無礙之後,謝無咎才舒了口氣。



    「對不起,我不應該瞞著你的。」



    我撇撇嘴,瞞都瞞了,現在道歉有用嗎?



    「我爹呢?」



    「梁將軍在點兵。」謝無咎小心翼翼的為我掖好被角,嘴裡說著讓我安心休養的話。



    我的眼神一直看著不遠處的桃歆。



    如今謝無咎恢復大乾王朝,登基為皇,三宮六院,三千佳麗,似乎也是正常。



    「你可別這麼看我,本想讓你去幫幫徵兒,誰知道你是去送命的。」桃歆倒是惡人先告狀,「你若真死了,說不定我可要給你陪葬了呢。」



    徵兒徵兒的,謝無咎跟她很熟嗎?我有些幽怨的看向桃歆:「既然你們兩小無猜,那我不如成人之美,反正我們也沒成禮。」



    「你在胡說什麼呢?!」



    桃歆倒是很自覺,起身微微一笑,打斷謝無咎:「看樣子是有人不歡迎我,那我就先走了。」



    「皇姐,你怎麼也跟著搗亂?」



    皇姐???



    可能睡得有些久,我的腦子現在還不是很清醒。



    我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難怪兩人身上,有那麼多的相似之處。



    「我以為你們不過是逢場作戲,卻不想是情根深種啊,是我唐突了。」桃歆嘴裡道著歉,卻沒有一絲悔意的模樣。



    凡事都有例外。謝徵是,桃歆也是。



    叛賊發動叛亂時,桃歆未在宮中,逃過一劫。



    我過了好久才將這些消息都消化掉,但即便沒有了桃歆,但還會有杏子核桃和蘋果,皇帝的後宮總是不缺美女的。



    「雪球兒,以後不要離開我好不好?」謝徵見我不說話,又急忙道,「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騙你,更不會讓你受傷。」



    謝徵的手指都快頂到床頭了,我扭過腦袋,想著戲臺上的妃子們,一言一行,皆有規矩:「我若不離開,就要學那些要命的禮儀對嗎?」



    「我的雪球兒,可以不顧禮儀,想做什麼都可以。」



    我想在馬背上肆意狂奔,想除強扶弱,想劫貧濟富:「那我想做土匪。」



    20



    清正五年,大乾國的君主謝徵,勤政愛民,海晏河清。



    只是後宮之中,太過清冷。



    連續幾年,都未納入妃嬪,每每有臣子上奏,豐盈後宮,當天晚上,這臣子就會被人蒙上麻袋,痛打一頓。



    久而久之,便沒人再敢提起此事,而且看向梁永珂的眼神,帶著一絲畏懼。



    我在自己的寨子裡部署守衛,最近的弟兄們過於鬆懈,以至於敵人幾次三番的挑釁。



    眼前的地圖我已經研究了很久,每個關卡,每處岔路,我都清清楚楚。



    因著皇帝的庇護,這些日子裡,太平得很,但表面的平靜下,總有人蠢蠢欲動。



    聽到虎子來報,有敵人埋伏在不遠處,似乎想要趁機襲擊時,我猛地將懷裡的兔子一扔:「敢在老孃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大手一揮,招呼道,「叫上弟兄們,讓她知道怎麼做人!」



    於是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在御花園的必經之路上,抓住了一個蓄意跳舞吸引皇上的宮女。



    那宮女長得還有幾分姿色,幾句話還沒下來,就眼中含淚。



    虎子知道我最見不得人哭了,立馬用抹布堵住了她的嘴。



    這都是第幾波了?想想都覺得心累。



    聽到身後傳來鈴鐺的聲音,我急忙吩咐虎子:「給我扔出宮去,以後再也不準踏入京都半步。」



    可憐的宮女就這樣被扔了出去,以至於一支舞都沒有跳呢。



    皇上看見此處吵吵鬧鬧,不禁問道:「皇后,這裡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



    「沒什麼,日常演練,以備不時之需。」我嘴上這麼說著,心裡暗罵道,還不是因為你這張禍國殃民的臉,我得收拾多少爛攤子啊。



    謝無咎摸著我的腦袋,一臉寵溺。



    「梁將軍最近又打了勝仗,為了慶祝準備舉行圍獵,不知皇后可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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