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安,高手




    兩名女婢臉色蒼白,低下頭,不敢正視那名在符籙山上兇名昭著的年輕刀客。



    徐鳳年問了一個很多餘的問題,“就不能不死?”



    年輕人身後還有幾名同是佩刀的扈從,長得很襯身份,凶神惡煞,如果在小地方,就憑這副體魄這副相貌,那就是小門小派搶著要的打手,畢竟小地方的約架,靠嘴不靠拳頭,能以眼神服人,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最好。年輕人擺了擺下巴,不用說什麼,一名袖口捲到肩頭的高大扈從就上前攥住徐鳳年的肩頭,壯漢正要給這個文弱書生一點顏色瞧瞧,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嬌叱,“鐵頭,住手!”



    年輕刀客無奈轉頭,看到這個婀娜身影,語氣柔和喊了一聲,“小姐。”



    那短刀纏有金絲的女子露出小虎牙,“猴師兄,師妹,喊我師妹曉得不?”



    年輕人也不言語,女子指了指徐鳳年,“我找他有事,先別殺他。”



    一隻金絲猴竄到年輕刀客肩頭,他揉了揉猴子腦袋,皺眉道:“小姐,速殺此人,這是山主的意思,屬下不敢違逆。”



    年輕女子嬉笑道:“符籙山上,我爹是老大,我呢,剛好又是他的老大,你說該聽誰的?猴師兄,事後要是我爹問起,你就說是我攔下了。”



    應該是熟悉山上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刀客果真苦笑著離去。



    女子望向徐鳳年,笑著問道:“你寫字寫得如何?要是湊合,就幫本姑娘寫封信,就當你報答了救命之恩,嗯,還有那件官服。”



    不等徐鳳年說什麼,這娘們就開始使喚兩個婢女去搬來文房四寶,深鋒羊毫筆一蘸好墨汁,她就迫不及待從女婢手中搶過,往徐鳳年身前一遞,徐鳳年接過那支北涼特有黃羊尾毫製成的毛筆,外地士子喜歡貶為“涼渣”,憎惡其柔弱無骨,歷代中原書法大家幾乎無一人擇此筆揮毫潑墨,徐鳳年坐下後,把毫鋒重新在硯臺裡輕輕滾了一滾,墨汁與筆鋒濃淡適宜之後,這才懸停手臂,抬頭問道:“寫什麼?”



    那女子怔了怔,然後驚喜雀躍道:“呦,瞧瞧你這架勢,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行家,絕對是行家,真給本姑娘撿到寶了!”



    徐鳳年繼續等著。



    女子嘿嘿一笑,也跟著坐下,把兩個婢女趕走,環視四周,這才低聲說道:“書本上的東西,本姑娘也只會死記硬背一些,真要自己提筆寫東西,就不中用啦,再說,本姑娘的字……有那麼一點點不堪入目。可是鄰居山上的陸大哥,學問很大,而且不太喜歡舞刀弄槍的瘋婆娘,就喜歡文氣嫻靜的女子,本姑娘唯一一次偷偷下山,差點死在山外,好在買了幾本才子佳人小說,羨慕死了鴻雁傳書,為此專門養了幾隻信雁,就等一個寫字漂亮的傢伙出現了!你來得正好,對了,你叫什麼?”



    原本此時已經在符籙山大開殺戒的徐鳳年沒好氣道:“你到底想好了要寫什麼沒有?”



    女子很不見外道:“沒!”



    徐鳳年把羊毫筆擱在那方古硯上,屏氣凝神。



    女子絞盡腦汁的模樣,一炷香後終於還是一臉洩氣,試探性問道:“要不然你隨手幫本姑娘寫個幾十字?”



    徐鳳年睜開眼,盯著這個符籙山上的千金小姐。



    女子瞪眼高聲道:“看什麼看,要不是本姑娘有求於你,早讓你被猴師兄拖去千刀萬剮了!”



    身為經驗老道的老捕快,王實味睡性本就很淺,被女子嗓音驚醒,迅速奔出屋子,看到氣味相投的徐主薄安然無恙,如釋重負。那女子別看一貫痴痴傻傻的言語行徑,斜瞥了一下王實味,嘖嘖道:“腳步輕盈得很吶,不是說你王實味只是個有傻氣力的莊稼漢子嗎?是沈厲居心叵測呢,還是這老狐狸都給你矇蔽了?”



    王實味笑臉憨厚,不說話。



    徐鳳年平靜問道:“你到底寫不寫你的情書?”



    女子趕緊說道:“寫啊,怎麼不寫,陸大哥新認識一位剛上山的狐狸精,本姑娘再不出手,悔之晚矣!”



    徐鳳年一臉幸災樂禍,“同門師兄思慕師妹,師妹中意別派的俊彥,那位俊彥又鍾情其她陌路女子,你們就沒有點新花樣了?”



    女子瞪大眼睛,“這也是才子佳人小說上寫的?為何本姑娘從未讀到過?!”



    徐鳳年胸有成竹笑道:“姑娘你嘴中的狐狸精,是不是胸脯比你大,不笑的時候極為端莊,可只要笑起來就肯定比你媚?不光是你喜歡的男子,還有很多人都一樣神魂顛倒,別說爬她的床,都恨不得喝她的洗腳水?”



    女子低頭一瞥,天下是不是太平她不曉得,可她很太平是千真萬確,愈發洩氣,嘆氣道:“唉,都給你說中了。你果然很有學問。”



    她抬起頭,眯眼道:“你比那個姓王的,身手差了老遠,可腦子靈光太多。他的事情,本姑娘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得答應我,寫完了情書,你要在山上當個教書先生,十年,十年以後,是留在山上還是下山去,都隨你,怎樣?”



    徐鳳年笑了笑,一切盡在掌控的女子沒來由閃過一抹錯覺。



    然後瞬間雲淡風輕,白衣童子入院,嗓音清脆道:“師父有請小姐去跌水井聽琴。”



    女子縮手一寸,一臉狐疑使勁瞧了瞧這個主薄,咧嘴自嘲一笑,重新伸手握住那柄金絲短刀,對這個書生文官說道:“走,字先餘下,不用急著寫,咱們先聽琴去。”



    徐鳳年起身,對王實味微微點頭,示意他不用擔心。



    白衣童子領路,徐鳳年跟仍然不知姓名的佩刀女子一起走在青石板路上,她在跟他閒聊一個故事,說是以前有個武藝不俗的遊俠兒,來符籙山報仇,歷經磨難,闖過重重險關,最後,死了。



    這個很無趣的故事才講完,徐鳳年就看到了那條飛瀉直下的瀑布,跌落處是一塊巨大青石,故而沒有成潭,而是敲擊出了一口深井。



    白衣老人坐在井旁,兩座香爐,煙霧嫋嫋。



    白衣童子手捧拂塵,開始朗誦張家聖人書籍的開篇。



    老人雙手緩緩抬起,一高一低。



    此時此景,徐鳳年拭目以待,洗耳恭聽。



    然後只見那仙氣十足的老人雙手猛然按住琴絃,之後就是搖頭晃腦,一頓瘋癲胡亂拍打。



    徐鳳年呆滯當場,嘴角抽搐,哭笑不得,只能是發自肺腑地感慨了兩個字,“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