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安,高手




    徐鳳年“故作鎮定”道:“回姑娘,本官六品,擔任碧山縣主薄,屬於從六品文官。繡的是鷺鷥。”



    女子扯了扯官補子,收回手,還有些戀戀不捨,嘿了一聲,“雪衣雪發青玉嘴,時時翹足對船窗。就是白鷺嘛,本姑娘曉得的。要不你把這身官服送我,本姑娘保管你在符籙山上性命無虞,如何?”



    不顧王實味的眼神示意,徐鳳年的大義凜然那叫一個不合時宜,沉聲道:“士可殺不可辱。”



    王實味哀嘆一聲,年輕女子一巴掌拍在這個芝麻官的補子圖案上,白眼道:“士你個大頭鬼辱你個王八蛋,跟魏爺爺說話一樣酸,可你有老爺子那樣的身手嗎?你啊,就等著受那魚鱗剮之刑吧,魚鱗曉得吧,一刀一刀,把你刮成一條魚鱗掀起的鯉魚!哼,山上行刑的猴師兄,刀法只比我爹略遜一籌。”



    說話間,女子還抬臂做手刀,一下一下作刀削狀,然後笑眯眯問道:“再給你一次機會,到底脫不脫?”



    這女子是個急性子,見那傢伙沒動靜,嚷著本姑娘自己來,很快三下五除二,哪裡在意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就把那件官服剝下,輕輕摔在肩上,樂滋滋蹦跳著離開屋子。



    徐鳳年坐回椅子,給王實味滿上一杯酒,嘀咕道:“還真是個女強盜啊。”



    王實味輕聲遺憾道:“徐主薄,你本該答應這女子的。”



    徐鳳年微笑道:“好意心領了。”



    王實味猶豫了一下,搬了搬椅子,壓低嗓音說道:“不瞞徐主薄,在下王實味,實乃青案郡郡府捕快,盯梢沈厲這夥匪人已經有足足六年,這大半年以苦肉計聯手胭脂郡故交宋愚,做了這個局,不曾想連累徐主薄身陷險境。”



    徐鳳年問道:“你就不怕我洩露出去?”



    王實味搖頭道:“我只要成功到了符籙山,任務就算完成,之後就看宋愚跟白縣尉能否請動足夠人馬剿匪了。”



    王實味憂心忡忡,感慨道:“不過依我看來,勝負難料啊,原本我與宋愚估計,一百精銳甲士外加青案胭脂兩郡三四百巡捕,就足夠殺入符籙山,剷除這顆紮根幽州多年的大毒瘤,這一路行來,烽燧設暗合兵法,暗樁哨子更是頗有章法,而且怕就怕官府五百人馬好不容易進了山,符籙山跟仙棺窟這兩撥歹人寧肯丟棄老巢也不迎戰,山匪易剿,遊寇難覓啊。”



    徐鳳年好奇問道:“王捕快,你這般用心良苦,更不惜親身涉險,圖個什麼?”



    王實味愣了愣,灑然笑道:“圖什麼?徐主薄,王某斗膽反問一句,為官一方,難道不該福民一地嗎?我王實味當了大半輩子的捕快,親眼看到六十幾個兄弟殉職在任上,真要說圖謀什麼,無非是圖個心安。”



    這次輪到徐鳳年愣神,隨即釋然一笑,舉起酒杯,“敬你。”



    王實味舉杯,一飲而盡,又自行倒了一杯,“這酒真是好酒,擱在平時,那點兒俸祿,養家餬口還行,喝這酒可喝不起啊。”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嗯,你們的俸祿,是該漲一漲。”



    王實味爽朗笑道:“徐主薄,借你吉言。”



    徐鳳年小酌一口醇酒,問道:“按照那剮心閻王的說法,沉劍窟主造就有小宗師實力,指不定已經躋身一品高手,符籙山這邊的張巨仙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不說兩座山四百多草寇,就這兩人,就夠官兵吃上一大壺,除非是調動幽州現任四位校尉之一麾下的精銳負弩步卒,還得輔以大量老練斥候開路,否則別說四百人,就是數目翻一番,也未必能得手。王大人,我看你與那陪你精心演戲的宋家公子哥,多半要算盤落空不說,事後還得給人落井下石,以後能不能再拿俸祿都要難說啊。”



    本就是八字眉的王實味眉梢下墜更厲害了,喝了口悶酒,一拳狠狠捶在腿上,苦相更苦,悶悶道:“王某起先並不清楚金雞山除了符籙山,還有那個叫仙棺窟的宗門,更沒想到那裡還有個能與張巨仙媲美的大匪。”



    徐鳳年安慰道:“如果宋愚是個性子穩重的人物,王大人就不用太擔心,一旦入山剿匪受阻,官府那邊自然知道要增添兵力,而且這樣一份天大功勞,誰都會想著來分一杯羹,如今幽州將種門庭正愁不知如何獻媚於新任刺史與那將軍皇甫枰,只要聞到腥味,肯定不惜本錢,不遺餘力絞殺金雞山匪寇。”



    王實味眼睛一亮,心悅誠服道:“徐主薄所言甚是,王某自愧不如!嘿,非是妄自菲薄,王某人雖說馬馬虎虎算是三品武夫的實力,得以竊據總領青案郡六百巡捕的位置,其實很有自知之明,論起當官的本事,九品都不到,跟徐主薄一比,天壤之別!”



    徐鳳年打趣道:“王大人,你跟一個官職比你還低一階的下縣主薄溜鬚拍馬,是不是提著豬頭進錯廟了?當官本事,確實不咋的啊!”



    王實味伸出大拇指,開懷大笑,連兩條八字眉無形中都上揚了幾分,“徐主薄,王某人是個粗人,不管你願意如何,反正都要認你這個兄弟,對胃口!如果你我真能活著離開金雞山,兄弟我一定要把你介紹給宋愚那小子,他讀書多,跟我總是喝酒多說話少,跟你肯定聊得到一塊去。”



    徐鳳年跟這個漢子碰了一杯,俱是一飲而盡。



    桌上兩壺酒,怎麼都有兩斤半,借酒澆愁人難醉,但只要人一高興,喝酒反而就容易醉,王實味喝了大半,竟是就這般昏昏趴在桌上睡去。徐鳳年笑了笑,起身開門走出屋子,兩名女婢坐在遠處的院子石桌旁,桌上鋪著一幅彩色宣紙,她們正說著悄悄話,抬頭瞧見沒了官服的年輕公子哥,對視一笑,她們正值妙齡,本就指若青蔥如含丹,何況穿著衣飾也有著應景的清涼,粉頸外露不說,更重要的是擋不住那酥胸欲出的風景,大概是山上飯食太好,兩女年紀不大,胸脯已經發育得搖而不墜了。徐鳳年走近一看,她們用纖細炭筆所寫,竟是“女學士”嚴東吳首創的北涼女書,這女書獨具一格,所有字只有點豎斜弧四種筆畫,隨著嚴東吳成為離陽王朝的太子妃,這種女書也風靡大江南北,被冠以“女學士體”,跟國子監右祭酒晉蘭亭的蘭亭熟宣一同名動天下。徐鳳年伸出一根手指按在粗劣宣紙上,正要辨識文字,院外就傳來一陣嘈雜腳步聲,兩名對他還算客氣的婢女手忙腳亂收起炭筆宣紙,起身相迎,從院門走出一名挎刀的魁梧年輕人,死死盯住徐鳳年,問道:“你叫徐奇?是那碧山縣主薄?”



    徐鳳年點了點頭。



    年輕人扯了扯嘴角,冷笑道:“趕巧,要拿你做慶功宴的魚鱗剮主菜,你這滿身酒氣,看來臨刑酒也喝過了,那就走吧!如果腿軟了,就讓院裡兩個娘們扶你去,小爺我好說話,去的路上,你儘管揩油,只要不停腳,扒去她們的衣裳上下其手也無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