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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節 被要納妾的前夫氣死之後

    「我要納妾!」

    這是許垣上輩子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至於他最後到底納沒納,我就不知道了。

    因為我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說句心裡話,我不認為是許垣殺的我。雖然我們之間感情消磨得所剩無幾,但是為這件事殺我,實在不值當。

    誰會花心思除去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呢?同樣,我也不認為我的重生是許垣祈求的功勞,誰會花心思去挽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呢?

    這一世,我只想找到那個誠心祈求,願我重生的人。

    原來,我那麼離經叛道、任意妄為的上一世,也曾有人默默地擔憂愛護我。

    重生後,我附在一個京城小官的女兒身上,名叫蘇逢初。

    蘇逢初是個有骨氣、愛名聲的女孩子,因為不滿家裡人把她許配給一個靠攀附權貴獲得賞識的還俗和尚而上吊自殺。

    這,其實吧,這姑娘想得也沒錯。這世間沒有幾個人像我這麼傻,相信什麼潛力股。

    許垣當年也就是我們家族的護衛統領,我還不是和他私奔了。

    後來他也確實混得還不錯,我死的時候,他已經官至四品了。

    我回憶起來,總結那段失敗的婚姻,年少衝動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自己過於自負。我漂亮,聰明,有手段,有家世,即便是我私奔後家裡和我斷絕關係,在官場上,家裡人也沒捨得為難我和許垣。

    但是自負的後果也顯而易見,我死了。

    重生之後,出於好奇,我偷偷去許府和國公府外面瞧過,可能因為過了頭七,都已經恢復如常,看門的小廝甚至都說說笑笑了。

    我抿了抿唇,心裡很複雜,是不是太快了點?

    在國公府外,我的馬車掉頭的時候,和蘇逢初的未婚夫,也就是那個還俗和尚的馬車發生了一點小剮蹭。他把頭探出來看,我也把頭探出來看。

    四目相對,尷尬不說,他眼睛裡還帶著迫人的冷意。

    淦!你好歹還做過出家人,就這態度?怪不得人家姑娘要上吊!

    我啪地把簾子摔下來,吩咐車伕:「走!」

    蘇家姑娘的陪嫁裡,有一處糕點鋪子,我上輩子,在糕點上還是下了功夫的。我和許垣私奔後的第一桶金就是靠糕點鋪子掙來的,最盛的時期,整個江南富戶都在我的鋪子裡訂糕點。

    所以我打算給蘇姑娘的糕點鋪子升個級,一是為了掙錢,二是找到那個上輩子真心對我好的人。

    升級一個多月之後,鋪子裡的人確實多了起來,但是沒什麼我上輩子認識的人。

    不過,令我比較生氣的是,我看見了我現在的未婚夫,每天都到街口的許氏買糕點。

    雖然蘇家現在的這間鋪子無論是規模、種類還是裝修,都比不了我前世苦心經營的許氏,但是,我們馬上要成親了,不應該照顧一下生意嗎?

    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都不懂!敗家子!

    又過了一段時間,許氏的鋪子突然間貼出了轉讓告示,我站在許氏外面,心真是拔涼拔涼的,許垣真不是人,我這才死多久,就開始清理我的痕跡,為他那個小妾進門打掃戰場。

    我呸!

    正當我心裡開始往外冒冰碴的時候,侍女突然給我指了指身側不遠處站著的人。

    那個還俗和尚看著牌匾,一動不動,恐怕他看佛祖都沒這麼虔誠。

    話雖如此,我還是上去打了個招呼,「賀大人想買糕點,到我們蘇氏也是一樣的。」

    他像沒聽到我說話似的,仍舊站得像樁子一樣。

    我又開口說了一遍,他才緩緩轉眸,非常高貴冷豔地瞥了我一眼,彷彿我是什麼入不得眼的臭魚爛蝦。

    我「呵呵」冷笑一聲,甩袖離開,一邊走一邊用很大的聲音道:「不識貨的人就這樣,買個牌子就以為買到了好東西!」

    侍女往回看了一眼,驚恐地告訴我:「小姐,咱們未來姑爺看你的眼神好可怕!」

    我道:「我怕他?」

    事實證明,我,重活了一次,依舊還是過於自負,所謂狗改不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第二天,我未來夫婿就叫人買下我鋪子裡所有糕點,然後在鋪子門口砸了個稀巴爛。

    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照我以前的風格,一定找人把他綁起來,把他砸爛的糕點喂進他嘴裡,噎死他!

    但是現在不行了,我那年邁的老父親衝著那個還俗的和尚點頭哈腰地抱歉,好像錯在我似的。

    關鍵人家可不管你姿態多低,照樣說婚約取消。

    我抱臂在旁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賀公子這樣的人物,我們這種清白人家高攀不起。只不過呢,賀公子要是喜歡,請繼續用我家的糕點鋪路。乞丐流浪漢會很感激你的。」

    然後我被我現在的爹甩了一巴掌。

    我:「……」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小女日前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了落下胡言亂語的毛病,衝撞了大人,希望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她。既然大人無心小女,我們也不能強求,這婚約便作罷吧,只希望大人不要對外面提及此事。」

    那個還俗和尚答應了。

    他不僅答應了這個,他還把我的話聽進去了,每天固定時辰到我鋪子上買上好多糕點,散給等在鋪子門口的乞丐流浪漢們。

    我的鋪子愈發紅火起來。

    這天早晨,許府的管家到我鋪子上,說是他們府上要訂貨。真是奇了怪了,他們自己關了鋪子,跑到我這裡訂貨,這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

    當然了,我做生意,對這種冤大頭真是愛不釋手。

    管家也不是我在許府時候的管家了,不過也正常。我問他哪天要,為著什麼大事。

    他說是下月初八娶親。

    我說:「不是納妾嗎?」

    他變了臉色,慍怒道:「說是娶親就是迎娶正房夫人。」

    我也不爽道:「許大人的原配還沒在地下安息呢,就這麼急?」

    「這生意你不做自有人做!」說完,那管家便要拂袖離去。

    「慢著!」我衝店裡的夥計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攔著點,「大爺您別這麼急嘛!是我這個嘴不好,來來來,您坐您坐,這樣,您說您要訂多少,我在您這個數上再多加一成給您府上送過去,算是賠禮,您看怎麼樣?」

    他小眼一斜,「多加兩成。」

    「好嘞!」我咬牙笑道。許垣的眼光是真不怎麼樣,這麼貪的人都敢用。

    「大爺,您再給透露透露咱府上新娶的夫人是誰啊?」

    「雲襄縣主。」

    淦!許垣真是不得了,前邊兒說要納的妾應該不是這位吧!

    合著我還沒死,他就想在我頭上綠帽子疊綠帽子?

    我心裡越想越氣,越想越氣,只覺得上輩子我沒有紅杏出牆,實在是對不起自己!

    夥計叫我:「賀大人又來買糕點送乞丐了。」

    「賣唄。」

    夥計小心翼翼道:「可是您今天自己坐在門口,把糕點都分送給乞丐了,一邊給還一邊說『要念著我的好,不要像某些喂不熟的狼崽子一樣』。」

    我回過神,「我這麼瘋?有錢不賺白送人?」

    夥計點點頭。

    「那就不賣了,讓他明天再來。」

    「不行啊,那些乞丐告訴賀大人,您罵他狼崽子。」

    「???」我滿臉寫著疑惑。

    突然那個和尚的小廝掀簾進來,站定了就對著我道:「蘇逢初,我因為你是女子,被退婚難免會有損名聲,才百般照顧你店裡的生意,沒想到你不識好歹,言語依舊無狀,那自此——」

    我沒聽完就站起來往外走,和尚的馬車果然還停在外面。

    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我提裙就上了他的馬車。

    他從書裡抬起頭,冷冷地看著我。

    「你瞪什麼瞪?你瞪就你有理?你是不是這兒有什麼問題?他們說我罵你小狼崽子你就信?上趕著接罵?還有,你那是照顧我生意嗎?你那是作踐我鋪子裡的東西,作踐我好吧!我一聲不吭受著,你還蹬鼻子上臉給自己添光加彩起來?你打量我不知道你退婚是為了娶靖國公府的三小姐呢?我不說是我這個人好,你倒興起來了!」

    我越說越真情實感,一時忘了自己還弓著腰呢,猛一直起身,「砰」地差點把車頂撞開。

    他望著我的眼神更加狠戾,說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我畢竟也是經歷過生死的人了,氣勢上還是沒有輸的。

    「你怎麼知道我要娶靖國公府三小姐的?」我看見他握書的手指關節在漸漸發力,紙張也逐漸皺起。

    「你管我怎麼知道的。」我不想跟他糾結這件事,說完就轉身準備溜,反正該說的話也說了,再不走萬一挨一頓打就不好了。

    誰知已經遲了。

    我被他拎住後衣領一扯,就摁在了車廂壁上。他的手雖然沒扣在我脖子上,但是我能感覺出來是那麼個意思。

    但是剛剛確實說激動了,說漏了嘴。

    他要娶靖國公府三小姐,也就是我上一輩子的三妹的事情,應該是我前世的專屬記憶,蘇逢初確實無從得知。

    當時他向靖國公府剛剛表露這個意思的時候,靖國公和夫人,也就是我爹孃,考慮到他身上有婚約,社會經歷和名聲又不好,本來根本不想理他的。但是,許垣想要靠他搭上大皇子的線,所以出於私心,是我建議爹孃再考慮考慮這位賀大人和三妹的事情的。

    誰能想到我成了蘇逢初呢?

    可以說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上次在靖國公府外,我見到了你,你不記得了嗎?」我此刻只能盡力去糊弄了。

    「還不說實話?」他眸子深邃如古井,此刻沒有掀起半分波瀾,根本不信我的話。

    「當然不止這些。」我感覺自己的呼吸都開始逐漸困難,加快了語速,「國公爺有個大女兒,就是許府的那位夫人,她與我私交很好,她亡故前向我提過你的事。」

    這個時候,讓死人背鍋是最好的辦法了。

    聞言,他手中力道一鬆,「我會去查的,你最好管好嘴巴。」

    的確,身份地位差距太過懸殊即使佔著理,也如螳臂當車。

    我花了好幾天才嚥下這口氣。

    許垣續娶能娶到雲襄縣主,我覺得是我拉高了許垣和整個許府的檔次。

    升值的便宜沒佔著,力倒是出了不少,真是好一樁賠本買賣。

    我五味雜陳地看著雲襄縣主的喜轎和十里紅妝停在了許府的大門。

    許垣那個狗東西那身大紅喜袍一看就價值不菲,以前我買幾匹好料子他就捨不得,呵呵。

    我擠在街邊的人群中,聽他們嚼舌頭,說是現在世風日下,原配死了沒多久就急著續絃,連表面樣子都不做。

    我點頭附和:「你們說的太對了!就是忒不要臉了!」

    正樂著呢,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我回頭一看,巷子口一輛馬車上露出半個頭,不是那個還俗和尚是誰?

    我被帶上了馬車,上車先打了個招呼,十分熟稔道:「許大人大喜的日子,賀大人沒去喝杯喜酒?」

    他臉色陰沉著,和這馬車外鑼鼓喧天的喜慶場面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查過了,你根本就與國公府大小姐沒什麼交情。她那樣的家世,怎麼會與你這種小門小戶的丫頭結交。」

    我好想告訴他:「是命啊!是命讓我倆結交的!」

    但是我不能,也不敢,只是說:「正是因為身份差距太大了,許夫人怕別人說我攀附她,才沒有將這段交情對外人說的。」

    「還不說實話,那就別怪我不給你活路了。」

    我也急了,「這就是實話!我現在就能告訴你許夫人的生辰八字。」這應當是非常可靠的了,我說完之後,他陷入了沉默。

    我趁熱打鐵,「我還知道,許大人原來只是國公府的侍衛統領,許夫人沒有嫌貧愛富,看中了他的志氣和武藝才下嫁給了他。」

    雖然中間夾帶了私貨,但是我很明顯看出眼前人的面色緩和了許多。

    「這次我就放過你了,你最好安守本分。」

    我點點頭,退出了馬車,下馬車時,正瞧見許垣牽著紅綢的一頭轉身往府門走。

    也許是我眼中的兇光驚動了他,他恰巧也在此時看向了我。

    我確實還是慌了一慌,但也就一瞬間而已,畢竟我如今已是蘇逢初了。

    我在街上又湊了一會兒熱鬧,許府撒錢的時候還搶了兩枚銅錢,講究沾個喜氣兒。

    回到鋪子裡,看今天鋪子冷冷清清的,我問夥計:「今天是不是沒什麼人光顧?」

    他搖搖頭,「今天的糕點都被賀大人包圓了,我們這就準備關鋪子回家了。」

    「而且今天許府大婚,小乞丐都去湊熱鬧了,賀大人買完糕點散不出去,自己帶回去了。」小夥計又補充道。

    「哈哈,這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是我剛在許府門前搶的兩個銅板,給你沾沾喜氣!」我把銅板放在櫃檯上就回家了,有時候真是琢磨不透這個還俗和尚在想什麼。

    傍晚的時候,我爹蘇大人身邊的人回來說,他今晚去許府吃杯酒,叫我們自己吃飯,不用管他。

    猜猜也是,許垣和雲襄縣主大婚,雖然我這種女眷不配和那些達官貴人家的小姐夫人站在一起,但是我爹這種小官去喝杯酒還是很受歡迎的。

    我晚上也沒什麼胃口,在小廚房裡鼓搗新的糕點。現在糕點鋪子裡的糕點基本都是以前我在許氏研究出的口味花樣,時間久了,人家就會膩,所以必須保持危機意識,再研究一些新的樣式來。

    剛調好油酥,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通傳賀大人來了。

    這個人又有什麼事?我真的有點煩,出去見他一面,又是洗手又是換衣服,完了還要受他的氣。

    「他說他為什麼事情來的嗎?」

    「沒說,他來得特別急,一進來就找小姐你。」

    丫鬟話音剛落,一道高大的身影把本就有些矮小的廚房門堵得嚴嚴實實。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手上沾著的油酥,不知道是我失禮,還是他更失禮。

    他輕輕鬆鬆把丫鬟提溜出去,然後關上了廚房的小破門。

    他向我走近,嚇得我往後直縮,好傢伙,這是要敗壞我名節啊!

    逼得我貼在了灶臺上,實在是退無可退了,他才停下腳步。

    我聞到了他身上飄散出來的酒氣。

    他說:「你能再把生辰八字說一遍嗎?」

    我:「???」

    「陸和虞,生辰八字。」

    這個名字炸得我耳朵生疼,好久好久沒有聽過這個屬於靖國公府大小姐的名字了。

    陸和虞,取父母之姓,一生無虞之意,卻過得戰戰兢兢不得善終。

    我把生辰八字報給他聽,一邊又細細打量面前這個人,我曾經與他有過什麼交集嗎?

    「聽說你前段時間自殺,你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他的眼眸中似有化不開的霧氣,聲音卻很溫柔。

    「我記不清了。」我道。

    「陸和虞頭七之後你就醒了對不對?」他細緻又耐心地誘導,與之前見面冰冷又可怕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嚥了一口口水,作為陸和虞,我不認識他,作為蘇逢初,我不該忍受他在我面前一再追問關於另一個女人的事情。我該怎麼辦呢?

    他突然一笑,手往懷裡掏。

    刀?

    我真是有點慌了,不顧體面跳上灶臺。

    只見他在胸口摸索了半天,終於掏出了一個小東西,伸到我面前攤開。

    一塊已經碎得只剩一半的糕點。

    「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我也沒有醉。」他自顧自地把糕點放進嘴裡咀嚼。

    真的嗎?我不信!醉鬼都這麼說自己。

    我因為跳上了灶臺,比他高半截,他仰頭看我,眼睛倒是水汪汪很誠懇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