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書生 作品

1、“嫂嫂。”





丈夫死後,獨馮玉貞一個寡婦,概因公婆沒得早,她要麼跟著丈夫僅剩的血親崔淨空住,要麼便直接留在崔家老宅。




至於孃家,已經絕路一條。前世她爹自得知女婿身亡的消息,只待將這個女兒再嫁給河邊的老鰥夫榨取幾鬥米來才好。




正如她所料,少頃,崔淨空緩步進屋。




馮玉貞見他果真驗證了自己的預言,幾乎算慌亂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崔淨空神情冷漠,眼珠依舊黑白分明,呈現出一種清澈、沉冷的底色,眼周並無半分紅意,想來竟然一滴眼淚都未曾流下。




他在距她四步遠的地方停下,開口問她:“某暫居村西的一處磚房裡,可勉強遮雨,不知嫂嫂可願前去?”




這個問題相隔一世,再次甩在馮玉貞面前。




上輩子她倉促拒絕,一方面顧念叔嫂大防,一方面也有點畏懼這個瞧著冷情冷性的小叔子。




崔淨空也只點點頭,像他來時那樣沉默離開了,那也是兩人上輩子最後一次見面。




馮玉貞之後便留在崔氏老宅,卻不料原本在崔澤喪禮上和藹可親的親族卻換了個態度。




知道她已同孃家斷絕往來,沒有半點倚靠,便對她肆意使喚、刻薄冷待,甚至拿她當丫鬟似的打罵羞辱。




不僅如此,為了從官府搬一塊貞潔牌坊為崔氏添彩頭,老宅怕她出門被野男人拐跑,竟然將她半是囚禁地拘在宅子裡,銀錢半分不給,偶爾才允許她隨同幾個膀大腰粗的姑婆出去採買。




馮玉貞性情怯懦,又自覺無路可逃,如此倒也勉強忍過六年。




直到崔大伯夜裡竟然對她圖謀不軌,幸虧及時遭別人撞破,可對方反咬一口她平日行事放蕩,此番不過是她蓄意勾引。




她本就嘴拙,面對這種顛倒黑白的詆譭更是百口莫辯,也沒人願意為了這麼一個無依無靠寡婦而駁了崔家族長的面子。




他們輕描淡寫地為她釘上水性楊花的罪名,而後二十六歲的馮玉貞被不顧掙扎地強行捆住四肢,腳腕繫著石塊,趁著天黑沉了河。




電光火石間冰冷刺骨的窒息感再次翻湧上來,馮玉貞撐住椅背站穩,她深深呼了一口氣。




面前的小叔子還在等她回應。




即使衣著再狼狽,崔淨空的臉也輕而易舉地抹殺了這種侷促。烏髮被雨水浸溼,水珠順著髮尾掉落,在這張霞姿月韻的臉上緩緩蜿蜒而下。




崔淨空相貌極好,十里八鄉再難見這樣俊秀的青年了,任誰頭一遭碰見他都要愣一愣。自飽滿的天庭到不點而朱的薄唇,竟然沒有一處生得不清雋疏朗。




這副好皮囊在前,馮玉貞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沒人比她更清楚,外人盛讚、面若冠玉的秀才公,揭下這層薄薄的斯文偽裝,隱藏著的是怎樣無情、殘忍的本性。




她死後沉塘溺死後化身一抹幽魂,手裡憑空多了一本話本。




可馮玉貞並不識字,迷迷怔怔翻開,眼前忽地冒出一股青煙。在煙霧裡,她親眼目睹崔淨空如何從一介布衣之身爬到官居一品。




包括她在內的鄉下人在讀書這方面匱乏一些起碼的想象力,考中一個秀才就足以他們拍掌叫好,奔走相告。




沒有人會預料到,崔淨空在第二次科舉下場後,猶如囊中取物般連中三元,剛剛及冠便一朝金榜題名,名揚天下。




他進入朝堂後嶄露頭角,辦事萬無一失,又因面如冠玉、性情沉著機敏,數次被委以重任,有“孤臣”的風範,於是便越發得年幼天子的倚重。




之後崔淨空權勢愈重,便開始暴露其殘忍、貪婪本性。




對上巧言令色,蠱惑聖聽,對下徇私枉法,大肆捕殺與其政見不同的清流政敵,士林很長一段時間都籠罩在名為崔相的陰影下,京城裡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