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書生 作品

1、“嫂嫂。”





京城大旱期間,崔府的奇花異草依舊生機勃勃。在一派枝繁葉茂之下,崔淨空的私獄夜夜開張,慘叫咒罵聲全數堵死在地底下。




崔淨空或鐵骨錚錚或愚昧軟弱的對手總會離奇消失,唯有在血跡斑斑的花叢深處,飽嘗他們血肉的似錦繁花見證了無數罪惡。




而立之年,以他為首的一派將會取得黨爭的最終勝利,意味著自此內閣六部形同虛設。




而對已經爬上權力巔峰的崔淨空來說,身為唯一的內閣閣老,朝廷已經徹底成了供他把玩的掌中之物。




那天夜裡,權傾朝野的崔相於京城府邸大肆宴請賓客。絢爛的煙火和高掛的燈籠幾乎照亮了京城南郊。




與此同時,一把大火無聲無息地在三百里之外的崔家老宅燃起,同樣徹夜未停。




將所有青壯男子連同婦孺老幼,當初曾在幼年欺辱過崔淨空的崔氏眾人,全數燒死在了黑沉的睡夢裡。




沒有一個人逃出來。




可留在囚籠一般的老宅難不成會有更好的結果嗎?




在她眼裡,崔淨空實則無異於豺狼虎豹,可如果她安分度日,哪怕伏低做小伺候他起居,或許崔淨空念她這點恩情,放她一條生路?




僥倖神佛賞了她重活一世的機會,這一回,她說什麼也要逃出這座前世的牢籠。




馮玉貞捏了捏掌心,穩下心神:“好,我跟你走。”




她聲音很輕,也沒什麼氣力,對面一直神情淡淡的人卻因為這一聲在他預料之外的回應而抬起頭,俄而兩道目光如同冷槍一般徑直刺到她身上。




崔淨空一雙長而翹的丹鳳眼掀起來,靜靜打量她。




這位比他大不了兩歲的寡嫂很老實地站著,身形消瘦,雪白的粗麻喪服像是個木桶徑直套在她羸弱的身軀上。




垂著頭不敢看他,橫生出一股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絲毫不見剛剛說話時冒出來的勇氣。




在此之前,崔淨空只和這個大嫂在半年前大哥的成親宴上見過一面。




鵝蛋臉,白淨的皮膚,看誰都怯生生的眼睛。




有些好奇地望向他,像是柵欄裡被圈養的牲畜,只待引頸受戮,同這片土地上所有蠢笨的人沒有半分區別。




剛剛進祠堂那會兒也順帶著瞧了一眼,神情憔悴,是個標準的新寡婦。




崔淨空生的高,居高臨下,只能瞧見她烏黑的發頂和一點雪白的下巴尖兒。




往下一掃,女人不良於行的左腳裹在寬大的衣物裡,正在輕微地抖動發顫。




怕他?




他心裡生出一縷異樣:為什麼怕他?如果怕他,又為什麼答應和他走?




讀書人一概都是清高的,因而他也冷淡不近人情,得益於這張絕佳的皮相,女子投遞的傾慕和驚豔數不勝數。




無論如何總不至於會讓人嚇得發抖,更何況他和這位寡嫂之前沒有任何過節。




崔淨空自然有很多不可為人所知的秘密,但除他之外,寥寥無幾的知情人不是已經成了一抔黃土,就是呆在在靈撫寺裡敲木魚。




還是說……她親眼看到了什麼?




超出計劃之外,放在身邊也是個變數,不如……心頭的殺意湧起,手腕上的念珠驟然發燙,堪比燒開的沸水,崔淨空面上卻半分不顯。




他目光稍稍停留在女人領口和烏髮間露出的一截細瘦雪頸上,左手食指不自覺顫了兩下。




崔淨空很快收回視線,復而拱手道:“磚房年久失修,只怕是委屈嫂嫂了。”




“該是我麻煩你了才對。”




兩人又說定待崔澤明日下葬後再啟程,馮玉貞只管訥訥點頭。




等人走了,馮玉貞全身繃著的線一鬆,立刻癱軟在椅子上。寒冬臘月裡,後背竟然溼了大半,冰冷粘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