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盧 作品

第 87 章

她獲得的是讓她頭皮發麻的懲罰。

腳指頭蜷縮起來又忽然間繃得緊緊,宛如天鵝般細白的脖頸微微仰起一個瀕死的弧度,發紅的眼尾沁著水光。

她的眼神有些渙散,發呆了許久。

這場胡鬧到天黑才落幕。

裴聞幫她擦了臉,她半夢半醒還記著要漱口。

漱過口之後鑽進被子裡就睡了。

第二天又是到下午才醒,膝蓋上的青紫已經退了一些,看著沒有昨天那麼嚇人。

她躺了會兒,在床上發著呆。

休息夠了才打算起床,才下了床腦袋就疼了一下,很輕微的刺痛,匆忙的幾乎可以忽略。

姜雲歲再愚鈍也察覺到自己的體力是越來越弱,這會兒用了膳就開始打哈欠。

裴聞回來的很早,吃了她吃剩下的膳食。

姜雲歲從這天晚上開始,又不斷的做夢,她一做夢睡覺的時間就越發的長,兩天變成了三天。

三天變成了五天。

而她每次醒來都不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麼,每回睜開眼睛,面前的男人身形也愈發清瘦,臉色蒼白,儘管神色平靜,但眉心的冷霜就似難以化解的冰碴。

她的屋子裡跪著好幾個太醫。

沒有人敢說話。

姜雲歲知道裴聞怕是開始遷怒身邊的人,儘管很不明顯,她也察覺到了他的脾氣變差了許多。

她望著他眉眼間難以遮掩的冷戾,忽然想起來,上輩子後來那兩年,他也是如此,這樣的神態。

她以為是冷漠。

原來是…

是他的不安。

姜雲歲抬手,還沒碰到他就被他捉住了手。

她說話的聲音也很輕了,“我是中毒了嗎?”

和上輩子一樣,中毒了嗎?

可是她沒有再見過皇后,身邊伺候的都是自幼就在她身邊的人。

她們不會害她的。

裴聞剎那收緊了力道,“沒有,你不要胡思亂想。”

姜雲歲也沒心思再胡思亂想,因為她又暈了過去。

這回不止三天、也不止五天。

而是一直都沒有醒。

姜雲歲耳邊有許多鈴鐺的聲音,清脆卻又刺耳,她的魂魄好像都要被這種尖銳的聲音給拽走了。

腦仁一陣接著一陣的刺痛。

恍然之中,她好像又是清醒的,就似剛開始那般當一個旁觀者。

靈魂在飄蕩,卻又不像只是個遊魂。

原本早就該下葬的屍體,不在棺材裡,而是安安靜靜躺在一張冰床上,屋子裡點了香,貼了黃色的符籙。

看起來頗為滲人。

床上的人兒看起來只是睡著了。

忽然間,她聽見門吱的一聲,緩緩推開的房門洩進了天光,不過很快就被擋在門外,屋裡又陷入了昏暗的光線。

男人看著與從前並無不同,冷峻的眉和眼,蒼白的有些病態的臉龐,一身黑色圓領袍,臉上透著肅殺的壓迫感,他的表情平淡,看起來卻像猙獰的惡鬼。

剛從深淵地獄裡爬出來,周身從裡到外都透著森林的寒意。

他走到冰床前,靜靜望著她一如從前的臉龐,過了會兒,他也上了床,安安靜靜躺在她身邊,好像一點兒都不怕冷,將她摟在了懷裡。

姜雲歲想從這種噩夢中清醒過來,卻睜不開無形的束縛。

黃色的符籙,好似將她困在了這裡。

等了許久,她都累了。

男人到第二天早晨才離開這裡,姜雲歲聽見了府裡的丫鬟私底下偷偷摸摸在說,宮裡的事情。

“皇后娘娘死了。”

“聽說是上吊死的。”

“自從太子被廢之後,皇后娘娘的身體就變得很不好, 卻沒想到她竟然會尋短見。”

“你沒聽說嗎?”

“什麼?”

“皇后娘娘是被世子逼死的。”

小丫鬟說完這句話就被人捂住了嘴, 同伴瞪大了眼睛,“你不要命了啊!?這都敢胡說。”

她們見四下沒有人,才鬆了口氣。

小丫鬟膽子還是大的,不過也只敢在交好的同伴面前提起這些人盡皆知的傳聞:“都說世子妃是被皇后娘娘給毒死的,咱們世子是給世子妃報仇呢。”

提起世子妃,兩個小丫鬟臉上都是遺憾,“我還沒見過世子妃呢,只記得當年侯府里布置的可漂亮了,每個窗子都貼滿了喜慶的囍字,都快大婚人卻沒了。”

那件事,她們是絕不敢在人前提起的。

提前準備好的喜事變成了喪事。

紅事變白事。

若不是郡主府的小郡王來大鬧了一場,世子當初都不肯將世子妃的屍首下葬。

過去了好幾年,世子也不曾再婚配。

後院那間屋子,更是沒人能進得去。

姜雲歲聽著這些話,腦子都快轉不過彎來了。

她什麼時候成了世子妃?上輩子裴聞不是要娶趙敢寧嗎?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太子被廢。

皇后竟然死了。

姜雲歲覺得手腳發涼,猛然間清醒過來她現在是沒有手腳的,什麼都沒有,只是個遊魂。

她只想快些醒來,她從來沒有那麼想念過裴聞。

她想逃離這間滿是黃符的屋子,她真的很害怕,怕得渾身打顫。

她的膽子本來就小,根本不驚嚇。

可是她試了好幾次,都不能離開這間院子。

姜雲歲下意識覺得肯定與滿屋子的黃符有關係,這些死物就是囚禁她的罪魁禍首。

若是她一直都出不去,被困在這裡醒不過來。

裴聞興許會難過的吧。

他本來就因為她昏睡不治的病有些暴躁,惴惴不安,如此一來,脾氣怕是會變得更不好了。

姜雲歲廊下的牆角,蜷縮著身體,雙臂抱緊了自己。

大片大片的黃昏已經快要落幕。

昏黃的顏色斜照在屋簷下,落在她的臉龐。

院門又開了。

他又回來了。

姜雲歲抬頭往那邊看過去,只覺得他很瘦。

他又躺在了那具不會說話、不會睜眼的屍體旁邊,姜雲歲看著都覺得很冷,他似乎很累了,抱著她,甚至親了親她。

“對不起。”

姜雲歲聽見他說,心裡忽然有點酸,不知道為什麼想掉眼淚。

這個人,確實對不起他。

那樣作踐她。

可是她都死了。

他再說千萬句對不起都沒有什麼用處了。

他看不見她。

她卻能看得見他、也聽得見他說的話。

她想叫他放下了, 重重的誤會已經將他們隔開, 沒有緣分就是沒有緣分。無論當初有多少的苦衷,都沒有用了。

可是她張嘴說的話,他也聽不見。

姜雲歲看見了他臉上滑落的淚,一顆兩顆,慢慢成了一條線,平靜的淌滿了他的臉。

姜雲歲幾乎沒有見過他的淚。

他像是永遠都不會難過,也不會有什麼事情能傷害到他。

男人好像朝她這邊看了過去,眼眸猩紅,一片溼潤。

有一個瞬間,姜雲歲都以為他看見她了。

很快男人就收回了目光。

微涼的月色照著屋子,輕輕柔柔的光線,在月下顯得十分溫柔。

姜雲歲又開始想裴聞了。

至少在他身邊的時候,她好像沒有像現在這麼孤獨。


姜雲歲已經昏迷了半個月,好像徹底醒不過來了。

安置在別院的道士被不太客氣的請了過來,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會如此,攤了攤手,“我真沒法子,哪怕是你問我一千遍一萬遍也沒有法子。”

他還是個半吊子道士。

不敢隨隨便便做法事。

“她前世緣未斷。”

裴聞臉色陰沉,他冷冷質問:“你不會招魂嗎?”

道士連忙擺手,“我可不敢,這是要折陽壽的。”

多缺德的事啊。

況且人若是能醒自然會醒來。

道士雖然無用,說的話卻比大夫好聽多了。

幾次診脈,這些不中用的太醫都只會搖頭,明裡暗裡隱晦的提醒他提前準備後事。

這些話他們是不敢在世子面前說的,怕這位煞神當場就能要了他們的命。都是事後冷汗連連在侯夫人面前委婉開了口,“世子妃怕是時日無多,還請侯夫人早做準備。”

一句話便將侯夫人嚇得心都涼了。

整個人癱坐在椅子裡,遲遲都不能醒神。

她眼淚不止,這麼大的事情不敢瞞著歲歲的父母,忙叫人去郡王府傳了消息。

姜雲歲的父親恰好不在京城,王妃驚聞噩耗,昏死了過後。

姜敘白更是全然不信,他姐姐先天體弱,但又不是病入膏肓之人,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得這樣重的病呢?

王妃醒來便被人扶著去了侯府。

裴聞倒是沒有阻攔他們來探望,王妃看著床上的人兒,眼淚止不住的落,緊緊抓著她的手就是不肯鬆開。

姜敘白的臉色奇差無比,倒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一炷香後,裴聞有些不太客氣的開口,“您該回去休息了。”

王妃的眼睛都哭腫了,“太醫怎麼說?”

裴聞沉默,隨後叫來丫鬟將王妃扶了出去。

姜敘白氣不過,正要上前理論,裴聞似乎猜到了他要說什麼,抬眸冷冷朝他望去,“不要驚擾了你姐姐。”

姜敘白快要發作的怒火生生被掐滅,他看了眼床上的人,冷靜了下來,“裴聞,你出來。”

他從來不肯叫他一句姐夫。

哪怕這般很不講禮數。

裴聞幫床上的人蓋好被子,不慌不忙走了出去。

院子外,姜敘白氣勢凜凜,冷聲質問他,“我姐姐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個問題,裴聞無法給他答案。

他也想問,他也不知道。

前世的緣。

到底算什麼?

裴聞不信前世今生,便是她和前世的人更有緣分,他也要斬斷了她與別人的情緣,就如當初他毫不猶豫逼迫她自己斷了和阮洵期的緣分一樣。

“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不知道。”

裴聞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和姜敘白這個蠢貨吵架上,他得回去陪陪她,今天還沒有好好同她說說話。

等她醒來怕是要不高興的。

裴聞轉身要走,姜敘白怒從心頭起,追了上去,“你知不知道太醫說什麼?他們說我姐姐要死了!”

後面這句話,少年帶著點酸澀的哭腔,擠出來這幾個字。

男人停下腳步,冷冷回眸注視著他的目光就像兩道箭,近乎要穿透他整個人,怨毒的、狠戾的。

怨氣十分深重。

彷彿在譴責他怎麼能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裴聞無聲攥緊手指,“她不會死的。”

透過他的目光,怨毒愈發的深,“她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姐姐,你怎麼能咒她?”

姜敘白覺得裴聞已經有點瘋了。

太醫說的話像是完全沒有聽進去一樣。

“我以為你能照顧好她,既然沒這個本事,當初你就不該要娶她。”

姜敘白說完這句,接著又冷聲道:“我要帶她回去,你不打算好好治她,我來。”

裴聞的目光徹底變了,半分對他的情面都不留,“周述,把他轟出去,不許他再過來。”

姜敘白便是身手好,也敵不過圍上來的侍衛。

裴聞真的讓人把他扔出了淮安侯府。

裴聞回到臥房,看見她的臉,暴躁的的心情逐漸平和,每每看見她就能獲得平靜。

他望著她的臉,眼底有些紅,“歲歲,你已經睡了很久了。”

沒有人回應他。

靜悄悄的。

裴聞漸漸習慣瞭如此,習慣了一次次的失落。

她會醒來的,每次快要熬不過的時候,裴聞就這樣同自己說。

哪怕是寬慰。

哪怕其他人都覺得他已經瘋了。

道士每天都要被扔進這間屋子半個時辰,他的嘴皮子都說破了,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裴聞也沒再同他廢話,不知何時手中拿著道士最寶貝的桃木劍,還有他藏在包袱裡的那些符籙,漫不經心開了腔:“既然這麼無用,就都燒了吧。”

院子裡真的架起了火。道士看著這一幕都心驚肉跳的, 十分害怕, 火急火燎的跳起來,“別動我的這些寶貝。”

他無可奈何的嘆氣:“人執念太深就不是好事。”

被逼到這個份上,這件事他不插手也要插手。

“前世的因,才有今生的果。”

“她能不能回得來,就要看她自己願不願意回來。”

“就算我真的設壇做法,保不齊弄巧成拙,反而傷了她的根本。”

話已至此,真是好賴都說盡了。

若是這位主油鹽都不吃,他也沒法子。

末了,道士問道:“你連這點時日都等不得嗎?”

裴聞沉默,過了會兒,抬了抬手,將他給放了。

不過道士還是出不了京城,每當他想偷摸著溜走,就有人悄聲無息出現在他面前擋住他出城的路。

姜雲歲昏迷不醒的消息根本瞞不住。

裴聞像是魔怔了一樣,根本不做任何不好的準備。

侯夫人強撐著精神來安排,若是真的忽然有了什麼不測,到時候也不至於手忙腳亂,連最後一點體面都給不了歲歲。

不過她才悄悄準備起了後事,裴聞就發作到了她面前,他還是頭一次動這麼大的怒火,燒得旺盛,將聽從她吩咐的管事一腳踹在她面前,冷言冷語,“母親,還請您不要自作主張。”

侯夫人被氣得咳嗽不止,等緩過來,原本想說的話對上那雙發紅的眼睛,就通通都嚥了回去。

瘋了瘋了都瘋了。

他在平靜的發瘋。

侯夫人看著他蒼白憔悴的樣子也說不出責備的話,只能讓他胡鬧去了。

又過了兩個月,春天都快要過去了。

姜雲歲養得那些花漸漸都開了,裴聞還記得她昏迷之前說的那些話,命人將花盆都送去了郡王府,還有一盆給了紀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