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寫作機器人 作品

第三十七章 第三前線

    “終有一日,我會看到一艘飛船從地球開向月球,會像是五百年前,載著人的帆船從舊大陸開向了新大陸。”

    離預定登月的時間已經很近了,飛船網絡的代人們並不談論月球和定班登月飛船的事情。剛從四天休眠中醒過來的李明都找到醫生後,便問起他掛在服務艙邊緣的一副畫裡那穿著太空服的中年男人是誰。醫生說是當初組織第二次登月的時候設計飛船的首席科學家,是嫦娥計劃的主要領導者,也是祝融計劃的參與者。

    “二次登月……?我記得很清楚,那年夏天熱得很,我居住的地方氣溫超過了四十二度,我還在讀小學。但夏日炎炎阻擋不了全城沸騰,外面的街是人,街外的街也是人,人們奔走相告,舉樓歡呼,還有放鞭炮的,噼裡啪啦響個不停,把我吵得睡不著覺,好在過了一會兒,可能是城管,聽說還有武裝部隊一起出面維持了基本的秩序。”

    李明都說:

    “但我不認識這照片上的人,一點印象也沒有。當時宣傳的人是另一位,一位……我只記得那位科學家姓楊,是我記錯了嗎?”

    醫生只從冬眠的大人們的討論中偶爾聽說一點關於二十一世紀的事情。他好奇地傾聽李明都過去的生活,等這人說到後半,他方才解釋道:

    “對於重大工程,登月工程也好、登火工程也罷,宇航員沒辦法只能暴露,但真正重要的一些人需要隱蔽起來,這是對於他們的保護,也是為了世界和平的預防。他隱姓埋名了一輩子,在三十年前才正式解禁。而在解禁以前,他就已經不在人間了。”

    說完,醫生頓了一下,指著照片下面的那行話問:

    “這話講得怎麼樣?李先生。雖然目前耗時還是不夠短,但我們是不是就像從歐洲開船到美洲一樣,輕易地來到了月球。”

    掛在牆上的照片不曾失色。男人露著正臉,緊皺眉頭,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大漠,只稀疏地長著一些牧草。再後頭,有一座高昂的建築。照片裡沒能拍全,只能見到淡藍色的網格一直從地上擎到了邊框的盡頭。當時可能是有沙塵暴,背景是灰濛濛的沙塵滾滾,不知為何非挑了這麼個日子照相,隱藏在男人背後的遼闊天地一片黯然。肩膀的線條是閃亮的,但臉上光線稀疏。

    李明都覺得他看到了一種深沉的思慮:

    “聽上去,像是某種不祥的預言。”

    “不祥的?”

    “你知道,歐洲諸國在發現美洲後開始掠奪財富和土地,再後一點,來往於大陸的帆船載滿了黑奴。最終,美洲獨立了。”

    醫生搖了搖頭,說:

    “李先生,你現在還沉浸在歐洲的一套古板的陳舊的奴隸貿易的世界觀裡。現在是二十二世紀,你應當拋開那些二十一世紀的思想,那些工業時代的西方國家的意識形態。”

    李明都不置可否,講:

    “我是知道得比較少。”

    大約在下午,地球和群星落到了身後,變作了他們身後一輪蔚藍色的明月,月球的形狀在他們身前變得明顯,是一輪銀白色的地球。

    醫生帶著李明都在通道里略走幾步,來到一扇開闊的舷窗的前頭。一片廣闊的、起伏的、灰色的山野就在那時映入了他的眼簾。月球的半面正對著太陽,於是每一片月海的邊緣都閃爍著明亮的光芒,環形坑的紋理分毫畢現,月亮上沒有任何生命,也就沒有任何多餘的點綴物,它是簡單的,它是原始的,野蠻的,它是石頭,是岩石、是一片死亡的寂靜的大地。

    他正觀察月球的時候,站在他身邊的醫生忽然說道:

    “李先生,其實我很好奇。”

    “好奇什麼?”

    “你為什麼要主動前往第三前線?”

    “我不是說了嗎?”盈盈的月色比起原先已大了不知多少萬里,廣寒的明輝靜靜灑在即將到來的訪客的身上,“我的機器在你們手裡,在第三前線,它肯定是出現了什麼問題,我的意識和那機器不能完全分割開來,那麼對於我而言,瞭解我自身、配合你們、來到第三前線,不就像病人求醫一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只是這樣嗎?”

    醫生笑了笑,還要繼續說些什麼時候,李明都忽的發聲道:

    “喂,醫生,我們組織的基地在哪兒啊?”

    他便終止了思緒,伸出了手。

    在醫生的指點下,李明都轉目就看到了人類在月球上留下的濃墨重彩。

    那是在雨海,靠近阿基米德環形山和斯匹次卑爾根山脈的一束特別的亮光。醫生說民間一般叫它第一前線,亮光是天文部門向宇宙發射的激光,它正射在太空船上為太空船導航。

    在那亮光的附近,散佈著密集的人類的建築,彼此交通互連,猶如一片針腳向上的芯片,冷冽地面對宇宙。而在芯片的上方,數不盡的機蜂正在盤旋,猶如飛舞的鳥群。

    這時,李明都看到除了第一前線以外,月球的正面上還零星地分佈著其他的建築群。各不相同的建築群存在於不同的月海邊緣,互不相連。

    “再睡一會兒吧,李先生。”

    醫生繼續說:

    “我們不是去第一前線的,要去第三前線。第一前線在正面,第三前線在月背,還需要旅行一個晚上。”

    飛船切入了月球的軌道。

    等李明都再醒來的時候,他在狹小的膠囊似的居住艙裡,對著顯示器眯了眯。顯示器從藍天白雲的城市變幻成了真實的同步外界的太空景象。

    幾顆悄然滑過月球天際的衛星,像是在群山之上振翅的小鳥。稍微轉目,他就看到了一片遠比月球的正面要狼藉得多的背面。儘管在這一時間段,太陽沒有照耀到這片曾經直面過無數隕石撞擊的土地,但月背並不完全黑暗,它有點像是雨過將晴時的大海,水面已經平靜,沒有任何水霧,但仍灰濛濛的,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明亮。

    月海是月球上的平原。在月背上幾乎見不到任何的月海,它滿目瘡痍,無數或大或小的隕石坑擁擠在一起,像是下雨時城市撐起的一百萬把互相推攘著的傘。

    黑暗吞沒了細節,陰影裡找不到人類的痕跡。

    李明都連忙聯繫了醫生。

    醫生說:

    “第三前線在曼德爾施塔姆環形山群,別往平坦的地方找。”

    “曼德爾施什麼?”

    “看那一片。”他伸手指點,舷窗上隨之現出一系列的數字印象,把具體的字打到了玻璃上,“曼德爾施塔姆環形山群,這名字是有點長。”

    “但這名字不是亂取的,它來源於兩個世紀前的蘇詩人。蘇國最先使用探測器兩次拍攝月背,所以月背大部分一級區域都由蘇國命名。”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還頓了下,用他那女人的美妙的喉嚨饒有興致地念了一首這位詩人過去一首頗富爭議的小詩:

    “我們生活著,卻感受不到腳下的國家。

    十步之外、便聽不到我們的談話;

    而在某處只用半低的聲音,

    人們便會想起克里姆林宮的山民。”

    李明都沒聽醫生的唸詩,他在這離月表數千公里的地方,望了又望,才找到那一連串像是痘痘一樣擁擠在一起的崇山峻嶺。這古老的群山每一塊岩石都能追溯到三十億年前,而從三十億年前開始唯一算得上新穎的東西便是人類在這裡紮下來的建築,那是一小塊像是貼皮一樣隱沒在環形山的背上的鋼鐵。

    他轉而問道:

    “為什麼要建在這麼陡峭的地方?”

    醫生答道:

    “因為月背僅有的兩三個月海(平原)的地層都太薄了。”

    飛船開始下落,鋼灰色的大地開始上升,山峰刺向天堂,傾斜的地面逐漸遮掩了一半的太空,而地球就像黃昏的太陽一樣徹底落到了地平線外,徹底隱沒在月球的背後,成為一顆身在月背便永遠看不到的星。

    在飛船下降到機場的表面以前,立體的機場已經開放了頂部的門口。近地的月塵隨著工質的噴射而揚起。接著,飛船落進機場,機場開始封閉的同時,機場的氣壓與飛船的氣壓調整趨於一致。

    飛船在輕輕搖晃,而李明都所居住的膠囊便隨之沿著他先前走過的通廊被排出飛船的體外,接著,輕輕地被兩三根細長的管線接住。

    “你們不下船嗎?”

    空氣充盈在機場的內部,李明都衝著飛船吼了一聲。機場內部的空間很大,似一空心球,聲音好一會兒才傳來回響。

    隨後,他聽到了一陣不失禮貌的笑聲。

    “我們,李先生,我們不就在這裡。”

    一隻又一隻的機蜂從靠近地面的出口飛出。李明都回過神來:

    “這裡就是第三前線,你們代人在這裡有很多身體?”

    代人在這個時代不知何時同時具有了兩種含義,一種是現代的綜合意識的、使用多種身軀的人,另一種意思便是被他們所使用的身軀。

    其中一隻機蜂,它正寄託著醫生的意思。作為無人機的攝像頭部位正閃爍著明亮的光:

    “是的,李先生,我們已經到岸了。”

    在這距離地球四十萬公里的地方,李明都佇立遠視。四周一開始還是灰濛濛,但不幾時便亮起明堂堂的光。再一會兒,高大的峭壁在全息投影中立起,一條淺到幾乎沒不過鞋底的小河在綠草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