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容舒斟下第二杯酒。

    “這第二杯酒,原是想著把聞姑娘送回大人身邊時再賠罪的。只如今聞姑娘音信杳杳,但大人放心,我不會放棄尋她,但凡有她的消息了,定會來告知大人一聲。”

    話落,抬手欲將杯中酒飲下,殊料一根帶著薄繭的手指橫過來穩穩壓住了酒杯,酒液晃盪,瞬時便溼了二人的手指。

    容舒詫異抬眸。

    “大人?”

    顧長晉一瞬不錯地看著她。

    她的眼實在是生得好看,如嬰兒般澄澈,燈色下的瞳眸漾著琥珀色的光。

    裡頭有坦坦蕩蕩的愧疚。

    也有深思熟慮後的決絕。

    顧長晉從她眼裡看不到任何一絲不捨、難過與眷戀。

    喉結輕提,他道:“第二杯酒,你不必喝。”

    停頓片刻,又道:“容姑娘此番來,可是想與顧某和離?”

    容舒不意外他猜到她的來意,不帶任何猶豫便道:“是。”

    隨著少女這話落,男人原就如鼓擂動的心幾欲要破胸而出。

    那樣瘋狂的心跳,從不曾有過。

    他面上卻不顯半分,始終深沉如海,可壓著酒杯的長指卻不自禁地顫動了下。

    不是不知道自己對她的異樣。

    那些支離破碎的夢與古怪失控的悸動,他過往二十年從不曾有過。

    先前這些夢這些悸動,並不會讓他有多少與她長相廝守的心思,只會讓他腦中警鈴大響。

    甚至壓抑著尋根究底的本性不去探究他對她的異樣究竟從何而來。

    好似只要去探究了,有些事便要脫出他的掌控。

    然而此時此刻,聽見她說要和離,心中那驟然而臨的劇痛讓他明白,有些事已經失去了他的掌控。

    顧長晉能活到今日,靠的便是他對自己的狠。

    他做事從來是當斷則斷,決不猶疑。

    便比如現在,覺察到那些壓抑的情感如寒冰遇火般擘出了裂縫,他幾乎是毫不猶疑便應下。

    “好,此事我應了。”頓了頓道:“只現下尚不是和離的良機,還望容姑娘給顧某一些時間。”

    依大胤律令,和離須夫妻二人簽下和離書,再由當地衙門蓋公章,將女方歸回孃家戶籍之後,方能正式斷絕夫妻關係。

    她是徐馥想要利用的一枚棋子,徐馥將她送到他身邊定有用意。

    以顧長晉對徐馥的瞭解,徐馥要他娶容舒,大抵是因為容舒唯有與他成親,方能入局。

    先時他分不清容舒究竟是不是徐馥的人,始終提防著。後來幾番接觸,他早就看清了,容舒不是徐馥的人,也不識得徐馥。

    既如此,與她和離,興許能將她推出這個局。

    顧府到底不是個安全的地方。

    只是現下不能貿貿然便讓容舒理由,和離得太過突兀,徐馥定會起疑。

    他要尋個契機,讓她順理成章地離開顧家。

    顧長晉應得如此乾淨利落,容舒自是不奇怪,只她沒想到他居然還需要一些時日,她還以為他是恨不能明兒就同她斷絕關係的。

    若是可以,容舒自是希望明兒便去順天府把官印給蓋了。

    隻眼下時值年關,順天府本就不接和離、分產這類繁瑣的雜務。便是明兒去順天府,也沒得人給他們辦和離。

    忖了忖,她道:“不知大人覺得何時合適?”

    顧長晉默了半晌,道:“今歲三月。”

    三月。

    容舒微微恍神,最初她也是想著三月同他和離的。

    容涴二月廿八出嫁,她本想著容涴一出嫁便同他和離,免得祖母鬧到清蘅院去。

    現下她是半點兒也不在乎了,阿孃已經搬去了鳴鹿院,祖母想去鬧也沒得人給她開門。

    只顧長晉說還要一些時日,她自也不願壞他的事。

    總歸和離書她已經寫好,只需到順天府走個過場蓋個官印便能成。

    “既如此,便如大人所說,三月一到,我便同大人一起去順天府。和離書我已寫好,且已落了款,大人儘可過目一閱。”

    說著,從袖筒裡取出文書,削蔥似的指悄然鋪開那份文書。

    顧長晉垂眸,入目便是那兩個規整的“容舒”二字。

    她寫得一手筋骨血肉俱全的簪花小楷。

    其字如人,婉然若樹,穆若清風。

    紙上之墨色澤沉暗,這和離書至少在兩個月前便已寫好。

    男人密密的眼睫在眼底落下濃翳,須臾,他取筆,輕一蘸墨便在她的名字旁落下“顧長晉”三字。

    待得順天府在這兩個名兒蓋上官府的公章,他與她,姻緣線斷,自此成陌路人。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起了綿綿密密的疼,顧長晉斂去眸中異色,再睜眼時,黑沉的眸恢復了一貫的冷淡。

    他行事不愛拖泥帶水,尤其是木已成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