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早不去,晚不去,偏生這時候去?

    但按以往的舊習,此時下江南確實不奇怪,反倒因為小皇帝的生母皇太后出生江南,更加理所當然起來。

    朝臣們的意見分成了兩派。

    一半覺得少帝年紀輕輕,就開始學他爹縱情聲色歡愉之態,實在是令人痛心,這是皇帝一派。

    另一半則喜上眉梢,小皇帝才剛有了點擁護者,居然就要丟下京城的事,跑去江南玩耍,喜聞樂見啊,這是衛黨。

    議論紛紛之後,又有了第三種聲音:陛下的母后出生江南,大齊向來崇尚孝義,陛下哀思母親,乃是孝道體現啊。

    衛鶴榮一直沒有開口,揣摩著小皇帝的真實意圖。

    但也明白,這件事是不可能被駁回的,只能在南下的隊伍裡動點手腳了。

    下早朝的時候,寧倦下江南一事已成定局。

    原本太僕寺和各路官員還準備來和寧倦商量商量,此次南下要多大的儀仗、安排多少人、帶哪些人……一堆雜務落下來,少說也要耽擱十天半月,寧倦聽得眉尖一蹙,淡淡道:“萬事從簡,儘快安排,朕不想鋪張浪費。就交由衛首輔來安排吧。”

    陛下想趕在母親忌日前抵達——這個理由說出去,沒有人敢說不是。

    衛鶴榮坐於衛府的書房中,眉梢微抬:“陛下當真說一切交由我來安排?”

    他原本還有幾分懷疑,等著看小皇帝的後招,沒想到小皇帝居然猝不及防地來這麼一手,不免有點錯愕。

    竟敢將南下的隨行人員交由他安排,難道當真只是南下懷母去了?

    書房裡還坐著京營指揮使樊煒、刑部尚書向志明等人,幾人目光交匯,聲音壓低:“衛大人,不如,就趁這次機會……”

    暗中做掉小皇帝。

    這幾年小皇帝似乎沒以前聽話了,正好他身邊那個病秧子也要跟著一起走。

    趁小皇帝還沒徹底成長起來,換掉他,從宗族裡抱個三歲小兒上來,豈不是更妙哉。

    或者,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黃袍加身……

    幾人的思緒被茶盞重重磕在桌案上的聲音打斷。

    衛鶴榮掃了眼面前這幾人,生出點帶蠢貨的疲憊——一個兩個的,眼前的蠢貨還能管管,遠在江右那個蠢貨一時看不住,更是蠢破天了。

    “小皇帝若是一死,各路藩王,靖王蜀王還坐得住?”衛鶴榮依舊噙著笑,嗓音卻很冷,“遠在漠北掌領兵權的武國公坐得住?”

    眾人心底霎時一寒。

    靖王蜀王倆人已經夠麻煩了,但這倆人加起來,還不夠武國公一人讓他們害怕的。

    武國公幼時喪父,兄長又前往了邊關,一個人待在京城,太后見他可憐,將他接進了宮裡養大,待他極好。

    大概也是因此,縱然對朝廷心灰意冷,武國公也沒有直接反,仍舊駐守漠北多年,“忠”字刻在史家人的骨血裡。

    若是龍椅上換了個姓,焉知武國公不會直接殺回燕京,或乾脆門戶大開,將韃子放進來?

    以衛鶴榮對武國公的瞭解,開門放韃子倒不至於,但史大將軍必然會帶上親兵,夜奔千里,來京城取他首級。

    眾人靜默下去,半晌,才有人訕訕道:“那……”

    “按陛下所言,一切從簡。”衛鶴榮又心平氣和下去,頭也不抬,“安排人盯著,別做得太明顯。”

    “是!”

    下面的人準備得再快,也需要時間。

    陸清則心裡著急,不過他很清楚,寧倦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表現得急促。

    趁著這幾日,他多花了點時間,去鷹房陪孤零零的小雪。

    馴鷹師一見陸清則來了,連忙行了一禮:“太傅大人來了。”

    陸清則和善地朝他頷首:“小雪怎麼樣了?”

    馴鷹師糾結了一下。

    他還是覺得小雪這個名字,放在神俊桀驁的海東青身上,簡直有種侮辱感啊!

    別人家的海東青要麼叫“威武將軍”“神威將軍”……帝師大人這是什麼惡趣味啊。

    但這是陛下點頭的名字,他也就只能跟著叫起來:“小、小雪用的是最好的藥,現在已經好許多了,只是不知為何,明明它的右爪和左翅都沒有受傷,走起來卻依舊一瘸一拐,也飛不起來。”

    是不是之前受過訓,所以有了心理創傷?

    陸清則揣測著走進鷹房,果然看到被馴鷹師放出來的小雪,正一瘸一拐地在地上走著,不復天空之王的神勇,一時有點心酸。

    見到陸清則,小雪身殘志堅、撲騰著翅膀,活像只走地雞似的撲了過來。

    陸清則蹲下身來,心疼地摸了摸這隻神俊的大鷹。

    放現代,這可是牢底坐穿鳥啊。

    小雪已經非常習慣陸清則的撫摸,被他摸的時候,會半眯著眼睛,用腦袋往他手心裡拱。

    鷹羽的觸感並不細絨,厚實而溫暖,陸清則摸著摸著,忍不住就悄咪咪把小雪的腦袋和寧倦的腦袋做了個對比。

    嗯……小狗和小鳥,各有各的好。

    就是那種冷傲地不搭理旁人,只蹭著他的脾氣,跟寧倦實在是很相似。

    陸清則露出幾分笑意,身後便傳來少年皇帝酸唧唧的聲音:“老師果然又在這裡。”

    寧倦踏入鷹房,陰冷地掃了眼一見他進來,就倨傲地昂起腦袋的海東青。

    陸清則又摸了兩把小雪的腦袋,回過頭:“怎麼,都商量好了?”

    寧倦頷首:“明日就能出發了。”

    說到這兒,他忽然生出幾分愉悅。

    等離開京城,這破鳥就不能分走陸清則對他的注視了。

    寧倦少見地露出個笑容,盯著小雪:“聽馴鷹師說,它的翅膀和爪子受了傷,到現在也飛不起來,明日我們離開燕京,就不帶這累贅了。”

    陸清則:“?”

    怎麼突然說這個,他本來也沒想帶小雪下江南。

    原本享受地在他手心裡拱的鳥頭突然一頓。

    小雪抬起腦袋,彷彿是聽懂了寧倦的話一般,忽然清唳一聲,雙翅一振——

    它飛了起來!

    寧倦:“……”

    果然是裝的。

    早晚宰了這破鳥。

    陸清則睜大了眼:“……”

    這是什麼醫學奇蹟?

    演技派小雪最後還是沒被帶上。

    陸清則離開前,聽馴鷹師報告,因為沒被捎上,小雪氣得一頓少吃了兩隻兔子。

    此趟南下,走的是水路,先渡黃河,再沿運河南下,途中並不準備靠岸,直向臨安府。

    隨行的臣子只有陸清則,大夥兒絲毫不感到意外。

    雖然精簡過了隊伍,但皇帝出行,排場還是不小,佔得最多的是護衛,禁軍三百人,錦衣衛三百人,皆由錦衣衛指揮使鄭垚統領。

    奢華的樓船上下有三層,護衛與伺候的雜役皆在底下兩層歇住,寧倦和陸清則住在最上面一層。

    寧倦不喜歡被人圍著,錦衣衛也只能在二層巡守,雜役也只有幹活的時候能上來。

    陳小刀也被帶上了,他不知道這趟出行的真正目的,上了船就扒在船舷上,不住地往下看,興奮得像只小猴兒。

    長順和陳小刀的交情還不錯——或者說除了寧倦,陳小刀就沒搞不定的人,特地給陳小刀安排了間靠近的住處,湊到一塊兒敘舊。

    樓船緩緩行駛起來,迎面而來的涼風吹散了燥熱。

    早上起得太早,陸清則吹了會兒風,就回艙室裡小憩了會兒,醒來時不知道已經行了多遠,回頭看去已經見不到京城的輪廓,長河上浩浩淼淼,水光粼粼。

    陸清則有點無聊,招呼寧倦來下棋,黑白縱橫間,他抬眸看了眼少年皇帝俊美的面孔,陡然生出股預感。

    等回來的時候,京城大概就該變天了。

    一盤棋下了許久,陸清則的棋子被寧倦吃得差不多了,敗局已定。

    陸清則捻著枚黑子沉吟數晌,坦然道:“我輸了。”

    寧倦下棋就如他從前的脾氣,像頭咬準了獵物的咽喉就不再鬆口的狼,步步緊逼,攻擊性極強。

    陸清則更為寬和圓潤,不動如山,往往寧倦一頭扎進來,就很難再掙出去。

    倆人下棋,寧倦一向輸多勝少。

    然而贏了棋,寧倦卻沒有很高興的樣子,一反往常地沒有撒嬌,反而悶悶地沒吭聲,有些古怪。

    陸清則奇怪:“怎麼了嗎?贏了棋還不高興?”

    寧倦又靜默了會兒,才小聲道:“沒有。”

    天邊紅霞漫天,扯碎了落在長河中,瑟瑟如碎星般晃眼,倆人一局棋下了許久,天色都要暗了。

    寧倦把身邊擱著的外袍遞過去給陸清則:“晚上涼,老師披上。”

    陸清則挑眉。

    小崽子平時不都先行動再說話嗎,一般這時候應該直接過來先給他披上外袍,怕他嫌熱,還會小心繫上,再解釋兩聲。

    還是有點不對勁。

    但天色已暗,即使長順和陳小刀已經點亮了燭火,靠著那點可憐的光,還是看不太清寧倦的臉色。

    他正想靠過去仔細看看,長順就過來了:“陛下,陸大人,晚膳好了,要現在用嗎?”

    寧倦低沉地“嗯”了聲。

    陳小刀就麻利地把晚膳端了上來,笑嘻嘻道:“有魚呢,公子最喜歡吃魚了。”

    陸清則笑道:“陛下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看著,你們倆去吃晚飯吧,回頭讓人來收就好。”

    長順還有點猶豫,陳小刀就利落地“哎”了聲,拉著他往下走,咕咕噥噥的:“正好,我和廚房打聽打聽明天吃什麼,我家公子也有許多不能吃的……”